“他并没有看见。”
没有看见,不代表不知道。
夜薇明捕捉到了一丝有用的信息,“但他是知情人。我小弟的父亲说了,白光头是知情人。”
白冬炎手中筷子啪一声折断,掉落在地上。
“他一个小角色,能知道多少?”
“可他当年拿了五千块。”
“十八年前的五千块,也不是很多。”他感慨。
“对,这不多……”夜薇明幽幽叹息。
一条人命,不值五千块。
白冬炎站起扔掉没有吃几口的饭盒:“那个坐牢的人说的,你也信?”
咚一声闷响,垃圾桶内发出碎玻璃的声音。
酒味飘出。
夜薇明吸了吸鼻子,这不是白冬炎喜欢的酒,是曾经在楼道里散发出的熟悉味道。
“我信,他用自己的儿子起誓。”她对着洗手间的门,一步一步走过去,“没有哪个父亲会为了自己不顾儿子的。”
“他还说了什么?”白冬炎眼神微乱,却不敢动。
第 58 章
“他写了材料上交了,里面提到深坑回填时是白光头运的石头。后来学校没有几年就搬迁了,建商业楼,挖深井时,遇到了岩石层,再后来,白光头拉了几车碎砖把挖出的坑又回填了回去。”
白冬炎听了眼皮一跳。
一门之隔的洗手间内,白光头已无法平静。
这些细节,他从没有跟人提过,哪个王八记得这么清楚。
他拿了两次钱,后来,便不再跟老板干了。
毕竟,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故意了。
“他以前为什么不说?”白冬炎质疑。
“以前说过,但没有人信。看到儿子后,想着在儿子面前也要活回人样子。”
“他一个小学没有毕业的,会为儿子想?”白冬炎看着洗手间的门,目光仿佛能透过这门,看到躲在里面的某人。
曾经,这个给了他生命的人,一拳一拳的打着他,一次一次的撕碎了他们之间那点经不起风雨的亲情。
“会,人老了,就不再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有能力的人了。他希望他死时,有人送他入土。”
“啊哈哈哈……”白冬炎忽然大笑,笑了一会,按着肚子坐回床沿,一会敛去笑容,脸上带着悲意,“连儿子死活都不顾,还会想着有人给他收尸?”
接着他又在笑,笑得全身发抖,整个房间里,只充斥着他一串串似乎入魔的狂笑声。
夜薇明坐在一边,神情安定,直到他笑完,安静下来,才说,“我也想找到那个我从没有见过的父亲,我想为他收尸。”
闻言,他蓦然回头,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一行泪。
他讷讷的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夜薇明:“不是。”
“可我觉得,我~他~妈现在对不起你。”他神色阴沉着。
“没有你,我到不了这里念大学。白冬炎,你的好,我记一辈子呢。”
少年低下头,泪一滴一滴打在膝头上,过了一会,别过头看着洗手间紧闭的门,双眼通红。
“我送你回去吧。”过了很久,他才说这句话。
“我……”她并不想走,走了,就放过了最后的机会。
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接近真相。
几周前,司机送出的材料,还有她从老妈那里听来的,她全整理了一遍打印成册,送去了相关部门。
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求为自己的父亲“收尸”。
但显然,一个需要一再掩埋的真相,不会是意外死亡那么简单。
不是事故,而是故意,这是老妈在电话里下的结论。
“回去,我,”白冬炎说着侧了一下目光,眼角扫到洗手间的门,“给我们一点时间……”
夜薇明抬起眼,注视着洗手间的门一会儿,转头看白冬炎时说,“我妈为了我爸的死荒了十八年了,可那些人致他于死地的人,却好好的享受玩乐了十八年,其实他们已经赚了,不是吗?”
白冬炎心头的裂隙咚一声被敲开,白光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画面,像黑色的蝙蝠一样冲进脑子。
他只是一个小角色,却也过得放肆与滋润,那背后的人呢?
那群人,又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心里面一种叫正义的东西涌了出来。
吱一声,房门关闭。
屋内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即靠在窗边,看着一楼。
吱又是一声,一直藏在洗手间内的白光头拿手当扇,呼扇着出来。
“妈的,里面臭死了,都快憋死老子了。”
他骂骂咧咧的一屁股从在床沿上。
白冬炎头不回的盯着一楼看,握着手机的手,不停的拍打着大腿侧,表情淡漠。
白冬炎扫了一眼没有吃完的盒饭,掀开看了一眼,觉得太过简单,没有兴趣。
“小子,没有见色忘父,不愧是老子的崽伢子。”
白冬炎眼角闪了闪,“你去自首吧。”
瑟瑟寒风吹过,打在窗户外,像鬼在哭。
白光头目露惊色:“我好好的,作什么妖?”
“真的好,你不会跑路到我这里来。”0
白冬炎歪头打量眼前的中年男人。
十七岁就当了父亲的人,显然活了三十多年,奔四的人了,还不知道怎么为人父。
白光头拍着头顶:“这不没钱了,找你要……算是借你的钱。”
白冬炎:“去派出所,那里免费。”
“小子!”白光头生气的叫了一声。
“你主动去,还能落一个自首,要不然你就真的四海为家了。”
“没事,我到哪都能活。”
白冬炎冷冷看着他,目光里有些鄙夷:“宋明已经招了。”
“……”
白光头在里面早已听到,不用白冬炎多说,他也明白自己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但人就是活一个当下,只要现实里没有刀架在脖子上,他不会觉得自己真的会出事。
白光头伸手挑开窗帘,质量一般,好在是新的,“你小子过得这么滋润的。”
他有几分羡慕嫉妒儿子能有一个相样的女学生喜欢。
不是他那种露水夫妻。
“你昨晚头下枕的枕头,身上盖的被子,还有现在手里摸窗帘,都是她送的。”
白冬炎的声音沉闷而伤感。
“哦。”白冬炎挠头皮。
随便向一楼看了看,看到站在街角,正盯着三楼的夜薇明。
“她是你口中那个夜老师的女儿。”
闻言,白光头吓得撒开了手,心虚的坐回原处。
心里有鬼坐下又站起,往复了四五次,他干脆打开门往外走。
“去哪?”白冬炎追出来问。
“我不能再被抓进去”,白光头心里揣摩这句话很多年了,现在正付诸实施。
他来看白冬炎一眼,心里也清楚这只怕是最后一次看儿子了。
没有回头,匆匆忙忙下楼,连再见都不曾说。
白冬炎追上来,挡住。
“你还能往哪走?”
“不要你管!”
“你病了呢?死了呢?不要我管吗?”
三个问句,瞬间占据了白光头的心。
他恍了一下神,“死”,他其实一直很怕。
那些年一直口口声声说不怕死,早就销了户口什么的,都只是一句图嘴巴痛快。
没有希望的活着,但也生怕下一秒就挂了。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想去逃。
逃,就是生。
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回眸,看到夜薇明的手从耳边滑落下来,她手里捏着手机。
突然他知道了什么,回神过来,向着街边的摩的飞快跑过去。
再一次逃亡的前奏开始了。
夜薇明默不吭声,眼神直直的盯着奔跑中的白光头。
像一只复仇的刚刚成年的兽,只盯得白光头觉得后背钻入一支冰凌。
坐在车尾的他,看到一双仇恨的眼睛,直勾凝视着他,好像无论他逃到何方,那种极度怨恨的眼神都一直尾随。
直到蓝色摩的就要驶入岔路口,她听到耳边一阵狂暴的轰鸣声响起,侧目,骑着黑色摩托的男生,划了一个半弧形,停在她身边。
没有一句话,只有一个同她一样的愤怒痛苦的眼神。
一眼,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几步跑过去,跨上摩托车,前方的男生没有说话,冷峻的目光盯着蓝色车影最后闪过的车尾灯,轰着油门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