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了几次,脚都难抬起。
护士扶着他,满头大汗的支着他的后腰。
突然,腰后多了一股力量,他脚一下子轻松的跨上了车踏板,进到车内。
很快,除了护士外,又挤时了两个人。
白冬炎和夜薇明,坐在了他们的对面,中间隔着昏迷中的白光头。
车门关上,钱队马上问:“白得利,白得利,谁弄的?”
白得利没有任何反应。
护士说:“瞳孔散大了。”
“还有救吗?”
“……”
车内一片死寂。
夜薇明向白冬炎看了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明明车内温暖了许多,他却抖得更加厉害。
“护士,请问,有药吗?退烧的防寒的。”她摸到他的额头,烫手。
护士看到他们俩被手铐铐在一起,迟疑着没有说话。
“我问有药吗?他可能发烧了。”
护士背过身去,给钱队检查后背,做了一下简单的固定处理,温言交待了几句。
而对他们视而不见。
白冬炎的双眼一直盯着白光头,过了一会,看到他的眼珠动了一下,他大叫:“护士,他动了,他动了。”
“眼珠动,不代表清醒,只是无意识的反应。”
“不,不,不……”在看到白光头伸出一根手指,向他招了招时,他激动的握住,“他醒了,他认出我了。”
“你?你谁?”
“我是他儿子,我是白得利的儿子。”
护士的脸上轮过一圈不可思议到镇定的神色后,说:“别叫了,保持安静。他身体多脏器受损,最重的是咽喉部分,你不要动他。”
好,闭嘴、不动。
又过了一会,“咳”一声低低咳嗽声传出,白光头眼珠向白冬炎的方向看去。
他看了一会,才识出白冬炎,嘴巴开合了几下,徒劳的几个含糊声音难以辨认是什么意思。
白冬炎他握着白光头的手更紧,看到他斜着眼,目光从夜薇明身上转到钱队的身上。
他猜他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白光头张嘴发出为声,只有一个类似“金”的单音。
金,是什么意思?
“金……金……”他的声音微弱如蚊子。
金子?
第 67 章
金子?
不对,生死攸关的,他已把五万块给了白冬炎。
一生为财的人,如今钱财散尽。
“金……”他重复着,像极老式卡带,出了故障后的发出的卷轴自转的沙沙声,一下一下钻进耳膜内,极度不适。
“你想说什么?要是埋到娭毑的坟边吗?”
白冬炎的娭毑姓金,四十岁才生的白得利,溺爱得很。
死了只得一口薄棺材,葬在自家的老屋后面。
“金……”白光头眼中的光闪了一下,随后手指在空中缓慢的划了一个“二”,都以为他写完了,他的食指又从上往下点了两下。
两横两点,也可能是两横两竖。
夜薇明手指跟着在空气里划了几笔。
“金……井吗?”
当她说出“井”字时,看到白光头伸出大拇指。
“是鬼棚的井吗?”
他又再一次伸出大拇指。
“你在说埋尸地?”
他手用尽全身力气握了握白冬炎,但在夜薇明看到只是微微收了收手掌,没有丝毫的力度。
白冬野突然觉得由内到外的寒意涌来,脸上,手上,心口上,像针扎一样的痛。
白光头,张开嘴呼吸,手无意间摸到了白冬炎手上的铐子,觉得异样,全力拉扯,但只软绵无力的落在冰冷的铐子上,轻轻扫过上面的灰土。
慢慢的那股力量越来越弱,最后,手落在铐子上,带着没有把那根链子扯断的余恨,渐渐失去了知觉。
儿子给的衣服刚穿上,让人给撕破了。
儿子给的烟,燃了半根,让人全部抢走了。
他为儿子给的东西跟里面的人打架,对方五个,打他一个四十岁的男人。
他的觉得那一刻自己才真的像个父亲。
只是这一天来得太迟了些。
坐在对面的钱队目睹整个过程。
一贯黑面的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狠吸了一口烟。
护士看着仪器上归零的数字,伸手按在白光头的脖子上,几秒后,她收回手,看了一下腕表,在一张表格上写下“死亡时间下午1:48分”。
夜薇明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呛得抬起脸。
哗拉铐子作响,她的手覆盖在白冬炎握着白光头的手的上面。
三个人的手第一次握在一起。
钱队用一个怪异的眼神看夜薇明:“你不恨他?”
“我应该恨那个真凶。”夜薇明神色清冷的说。
“真凶,你知道什么?”他语气轻蔑的问。
“我妈早说过,学校操场的最大得利者。”夜薇明斩钉截铁的说。
“看多了小说吧,妄想狂。”
“对呀,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做到六十岁退休,拿退休金。”夜薇明讽刺的冷笑。
“蠢货!”钱队心里骂了一句,心里倒有几分赞同她话的前半段。
“白冬炎说的那些,也是证据。”夜薇明的眼神像一个审判者,而他们之间正隔着刚刚咽气的白光头。
“……”
钱队不吱声。
“有些话,只有在某个地方说,才能被采信是吧。”
夜薇明扫到白冬炎正拉起白布盖上了白光头的脸。
他的眼神悲伤,神情麻木,跟刚刚得到一丝光明,就被拉进了无边黑暗的人一样。
失望之后,平静接受,只说一句,“我信他。”
“这是规矩,规矩比命大。”
夜薇明注意到钱队把别在嘴里的燃起白烟的烟,夹在了手里,没有吸,过后又把这支烟放在了一个空的烟盒内,摆在了白光头的头边。
护士在一旁看不顺眼,上手去拿。
钱队靠着车窗,慢悠悠说:“人死万事消,通融一下。”
护士不甘心的说:“这东西还能带到火葬场去吗?”
“外地的吧。”夜薇明默默在心底鄙视了一把,老爸失踪后,老妈也喜欢点支烟放烟盒里,朝着东方,她一直没有怎么上心,此时脱口说出老妈念叨的一句,“有什么冤,一支烟的光景也就忍下了。”
护士白了夜薇明一眼,“打倒封建迷信,坚持唯物主义真理”的意思,就差没有发个微信朋友圈,好好批判他们的落伍了。
正在两大眼瞪小眼之机,滑腻的欠收拾的康庄大道出了问题。
哐当一声,车头一歪,轮子陷进了淤泥里。
发动机打了几次,车轮都没法从泥里开出来。
司机说,要等车来拖,或者,他们都下车,车子空了轻了看能不能从泥里挣脱出来。
三个大人活人都下了车。
车轮依旧固执的在泥地里撒着欢转成了摩天轮的气势,但打滑依旧。
司机又说,车里还有一个人,也得拉出去。
用他跟护士交待的那句“死人得为活人腾地方”作为结束语,让所有人都要为此时活得舒服些,把死人拉出车外去。
而车外此时正下着大雨。
三个活人站在雨里,都没有动。
钱队有伤行动不便。
护士需要一个人跟他合作。
目测夜薇明的力体不济。
但她也深知,唯一的合作对像,是最不可能跟她合作的。
司机自认倒霉的从车头下来,跟护士一起,推救护床下车。
床刚落地,雨水丝毫不留情面的打在盖在白布的尸体上。
白冬炎勾着头,目光直直看着,肩头缩紧,像是随时会扑出去的狼。
路面上,迎面开来一辆车,不认相的长按大喇叭,路过时,速度极快,蓄满的泥水冲天而起,落在路上所有的实物上。
白冬炎和夜薇明被喷了满身。
眼前白色的布,被一大滩泥水覆盖,加上雨水的冲刷,更是污水横流。
布湿透了,塌陷下去,印出一个人的轮廓。
白冬炎目光在那个人形上停了三秒,转移到车门,门没有关死,缝隙清晰可见。
司机在抱怨。
身边的夜薇明被雨淋得直哆嗦。
他一言不发,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抬眼,立即看到他眼里多了一种别样的东西。
以前向往自由的人,今日,他想得更多的是责任。
他手一拉,她便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