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清知道灾民变成饥民,是一个从受难者变为受困者的过程,各地战火连天,征兵课税,已让被饥饿支配的流民,归为了极为危险的一类。所以刘曜将年轻的抽走,让他们成为战争工具,留下老年体弱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的做法,是让一个又一个以家为小团体的流民群,失去家里的顶梁柱,抽走了最有力气的那一个,余下的便再也支撑不起家的重担,只消几日,或者更短的时间,便能瓦解一个家庭。
以此类推,那些被刘曜榨干的群体,流到平阳城下时,他们之中有人变成了吃人的畜生,只为活下去向亲子下手。
而其中有一群不愿意把人当成食物,不肯易子而食,□□裹腹的人,他们的性情大变,不再是农耕文明下的只有土地的犁田牛,他们终于有一天站直,由牲口变成人。
不久的将来,变成刘粲等人嘴中的暴民。
风暴来临的前夜,总是异常的宁静。
平阳城的城角有一个叫“孤独园”的地方。
那里二狗去过一次。
这一天,他本不可能再踏进去,却在被几个比他大些的孩子,给拖入了“孤独园”内。
“刘大人,这里有一个肉票。”一个少年在厅前大叫着。
刘大人穿着厚实的棉衣从里面走出来:“说了要女孩。”
“大人,女孩都让妓~院给要了去。”
“你们也知道妓~院那里给的钱多。”
“大人,这个就给一两银子就成。”
“不要。”
“一吊钱也成。”
“不要。”
“给口吃的也行。”
刘大人正喝着热汤就馒头,他冷笑,手中咬了一口的馒头掉在了地上。
少年扑上去,捡起,拍拍灰,双手奉到刘大人面前。
刘大人伸手过来,少年的眼睛直勾盯着,他心里想着是刘大人应该不会要了。
不料,刘大人居然不嫌弃脏居然要拿回那半块馒头。
饥饿让少年变得胆子大了,“大人,这么脏的吃食,你还要?何不赏给小的。”
刘大人瞥一眼地上的二狗,少年马上会意:“大人,这个馒头给我,人留下。”
刘大人:“真的没有爹娘的?”
“死了,全死了,他奶奶,他妹,同一天死的。”
“……”
刘大人收回了伸手馒头的手,改为指了指地上的二狗:“带走。”
少年赶紧将馒头塞进嘴里,边吃边往外走,临出门前道:“二狗去做个太监吧,有好有口吃的。”
二狗不出声,只掩面佝偻着身子。
刘大人二狗道:“放下不做太监,那一刀下去,可是痛苦一辈子,这三日你好吃好喝,然后好……”
“升天”两字他没有说出口,但二狗心里明白,就是要拿他去喂雪豹。
少年出来后,一路狂奔,拐入一个小巷子,便不见踪影。
……
暖阁内。
少年正立在一个身材削瘦的男子面前,细细说了“孤独园”内的情行。
“袁雄,你确定是三日后?”
“指挥使大人,我亲耳听到的。”
“好。”
袁雄见拓跋城只说一个字,心中还有疑惑,犹豫了一会才道:“二狗怎么办?”
拓跋城:“他是自愿重返那里。”
“可他……他还是个孩子。”
拓跋城淡淡的道:“我进刘曜的先登营时,我是那群人里最小的,比现在二狗还要小。”
“指挥使大人,难道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就要让别人也经历一次吗?”
拓跋城:“我们现在活着的人所做的事,是为了将来有生之年,不再有二狗这样的孩子出现。”
袁雄:“是,指挥使大人,我明白了。”
两日后的午夜。
臭气熏天的饥民所里,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收尸队的人,用布掩住口鼻,大人的尸体放在最下面,小孩子的尸体侧放在最上面,一块席子盖在最上面,不一会风吹过来,掀起一角,连同最上的面的孩子尸体一起摔在了地上。
小孩子发出微弱的声音。
收尸的人大惊:“活的,还是活的。”
另一个人道:“活不过今晚。”
那人便沉默了。
草草把孩子又塞进尸堆里,孩子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动过。
他等不来为他去寻药的爹爹,他的爹爹只有一条腿,连抢来的粥都让别人给抢走了。
正午来临。
城门大开。
地面结冰,路上无人。
几队车骑营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进城,后面跟着皇帝的銮驾。
车内时不时传来女子轻快的笑声。
文武百官纷纷出城迎接,街道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条通往皇宫的街道,守得秘不透风。
司马清跟在一众妃子的后面,见到温婷以太后之尊,如众星拱月般的端坐在凤椅之上。就连皇后也只能委曲求全的立在一旁,缩在厚重的衣裙之中,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悦。
皇帝的马车行至太后处停下。
刘粲从车内下来,懒散的看着迎向自己的温婷,敷衍的道:“你来了。”
众人皆低头不敢看他,温婷上前小声道:“这是在宫外。”
刘粲无奈的道:“太后,外面风大,请回吧。”
温婷怔住。
刘粲举目四下看了一遍,最后定定的望着某一个人的方向。
他神色兴奋的往前走,妃子们纷纷避让,直到司马清看到眼前出现一双绣龙靴时,才不得不行礼道:“陛下万安。”
刘粲伸手握住司马清的腕,往身前一带:“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快随我上车。”
司马清挣了挣,对方的手却越发的紧了。
“你是相国送给我的礼物,怎么你不高兴到我身边吗?”刘粲大胆的揽过司马清的腰,往怀中一带,“我知道,你在相国府做马奴受了苦,跟着我,我会把什么都给你。”
司马清愕然不已,这刘粲何以对自己这么说话,一见钟情也未免来得太过突然。
抬眼看去,百官里,赫然站在拓跋城和刘鹏两人。
他们还未走。
拓跋城不走,是为了复国。
刘鹏不走,自是为了相国府的利益。
没有人是为了她而不走的。
她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还想着能够助拓跋城一臂之力,现在被刘粲当众抱着,恨不得一把推开他,但却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动也不能动,只能任凭摆布。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压着她反抗之力的不是别人,而是来自她内心的责任。
先稳住他,一切静观其变。
随他上了马车,风中的百官神色迥异。
妃子侧各自悻悻的登上马车。
之前对温婷礼让有加的皇后,侧笑着扶着内侍的手,走到温婷面前:“太后,陛下多情,我们可要好好的筹谋才是。”
温婷冷道:“我们?你也配?”
温婷拂袖而去。
宫里的夜,总比外面来得快些。
已近年关,只要过了正午,很快天便会转黑。
光极殿内,刘粲免了所有官员的朝拜,只许了勒准一人进宫。
虽说群臣抱怨声声,却都被勒准一人弹压下去。
跟刘粲说了都城禁军和宫内禁军换帅之事后,刘粲只淡淡说一句,此事由舅父做主就行,便无心再理朝政。
第 79 章
勒准见状,提到了相国刘曜。
“拓跋城与刘鹏送的贡品已入库,陛下可有回赠让这二人带回。”
“今夜有一场游猎,让拓跋城和刘鹏进宫来,我倒要看看长安城的虎将,能不能跟我的雪豹对上一仗。”
“司马清如何处置?”
“她,自是我的美人,我将来还要封她做皇后。”
“不可。”
“有何不可?”刘粲挥手,不耐烦的道,“我对着她的画像多年,现在人就在眼前,由我做主。”
勒准:“她是羊氏之女,也就是刘曜的继女,你娶了她,刘曜成了国丈。他居长安城,不臣之心早已昭然若街,陛下不可不防。”
刘粲笑:“你的大女儿嫁给我父亲,小女儿又嫁了我,你的权力大到可以换了节制皇城军队的车骑将军,一声不响金印紫绶典京师兵卫,掌宫卫的卫将军,你可有问过我这个皇帝?”
勒准一身冷汗,扑倒地上,“奴才只是为了保护陛下,刘氏蕃王多居功自傲,先皇在时,才能压得住他们,陛下年轻,臣担心他们作乱才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