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珍领着身边的刘芬与刘芳姐妹二人起身向外走,行至门口时,轻轻吐出一句:“听说新皇已有十位皇后,还夜~幸几个后母,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刘芬笑言:“的确如此,不如陪着世子去地下,无人勾心斗角。”
刘芳偷偷看一眼羊献容,似乎有话要说,刚欲开口,被刘芬扯过去,只得匆匆跟他们出去。
目送刘曜一行人走后,骤然转身的她,再也无法压制住内心里的恨,眼神冷如秋风扫叶,凌厉、仇视、阴郁。
身边的陈妈一见,愣了一下,迅速关上了房门。
羊献容穿过长廊,一步步的走到一片池水边。
秋水依依,草枯叶落,水中倒映出她已近四十的脸,洛阳城破,她用尽自己所有的智慧与力量维系着司马清与她的平安,不想让她重蹈覆辙,如今却一一破灭。
“清儿,长大了,常言道,儿大不由娘,我却说,我们司马氏一族的女人,从来都活在这个名讳的阴影下,每时每刻,这个曾经有多荣耀,现在就有多卑微的姓氏,让我和我的女儿,连做个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
话毕,她纵身一跃,扎进了冷冰的水里。
四面方八涌来的水,直灌嘴鼻之中,呛入肺腑之中,她的四肢本能的在水中划动,混乱的水纹拔散了她的发,她的衣,她的心,如果她死了,清儿或许会只身逃走。
她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后裔,她有坚强的心足够扛起饥饿与困顿的后半身,都是她的贪生,害了她,毁了她。
思绪混乱间,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下沉,恍惚间看到了一双手,伸向自己。
“娘……娘娘”是孩子的哭声。
“娘不要死,活下去,我们去东海。”
嘈杂的声音从水面传下水底。
黑暗的世界里坠入了一团黑影。
“哗啦……”一串水声惊醒了她。
她挥起臂,水面混乱的泛起水波,翻滚着巨大的水泡。
羊献容的头浮出水面的同时,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巨烈的咳嗽,带动起全身的震动,不断从喉间发出干呕的声音。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双肩缩成一团,脸上挂着水珠。
陈妈上前,狠狠的拍着她的背,每敲一下,她的身体向前扑一下,连敲数十下后,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一把抱住眼前人:“陈妈,陈妈,我的清儿怎么办,她要被送去平阳城了,我的清儿呀,她为什么不逃,为什么,为什么?”
羊献容号啕大哭,大晋幻灭时,她没有流过一滴泪,而今天,她对自己身为母亲,却无能保护女儿,感到极度的愧疚。
陈妈扶起她:“夫人,哭什么,她只是去平阳,不是去死。”
“这跟死有什么分别。”
“有。”
羊献容不解:“陈妈,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应该最清楚,有什么比苟活在灭国仇人的权力下,让人更加绝望的。”
“夫人,当日晋国灭亡,看似是胡人作乱,其实始于贵族门阀间的叛乱,每一人都有想活得更好的权力,活下来的便胜了,没有谁是天生的奴隶命。”
羊献容怔一怔,起身看着陈妈:“你真的只是一个胡族奴婢?”
陈妈沉声道:“夫人,我和你一样。”
“是呀,没了国家的女人,谈什么主子奴才,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夫人,你还等什么?清儿已说过,她就算离开长安城,也得是在为你开出一片安宁之地以后。”
“她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夫人,温婷远在平阳都城,她都能知太子藏在我们这,你觉得你这里还安全吗?”
“谁要害我们?”
“清儿很快就能找到答案了,您不要放弃。”
深秋的先登营里,营房处烧着熊熊的篝火用以取暖。
几个士兵,围坐在火堆边,吹奏着嘴中的胡笳。
此物与中原的竹笛极为相似,也是竹子做制,只是声音苍凉混厚,入耳之音让人心中升起思乡之情。
“营中何时有这种东西?”刘曜骑在马上,静静听了一会。
拓跋城:“这是石雷将军离开长安后,司马清去他府上找马料时,发现的。”
“清儿发现的?”刘曜有些意外。
“对,司马清一直在照料黑云,她说石家的马料比人吃的都好。”
众人一听,纷纷低头偷笑。
刘曜扬了扬眉毛:“清儿这话倒也不全是假的。”
“司马清说,跟羯族和氐族买的草料相比,他们的草料黑云更喜欢吃。”
刘曜这个人,向来把人看得轻,把马牛羊看得更重。
理由很简单,因为马牛羊,吃草,不吃肉,不会与他争食,还能为他所用。
而人不同,人分食他的东西,还会争夺他的权力和女人,因此,人,尤其是带兵的男人,他虽用他们,却也时时防着他们。
生怕哪天自己不再强大时,让对方一口给吞了。
进到营里,司马清正坐在一群士兵之中,跟他们学吹笳。
“呜呜”几声,吹得像哭一样。
众人大笑。
她也不介意,依旧鼓动着腮帮子,吹得起劲。
不一会,嘴巴酸痛,两颊似有水流出来。
忽然一直笑呵呵的士兵们神情紧张的望向同一方向,她呆了一会,以为是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野兽寻着他们火堆烤架上的肉香闯进来了。
笑嘻嘻的道:“看你们,都是杀过人的,还怕一个抢食的畜生不成?”
袁雄冲她猛使眼色,眼皮儿眨得都快抽筋了,司马清才缓缓回身去看身后的“夺食者”。
“相国!”她一蹦而起。
刘曜扫她一眼,就势坐下。
几个人都站着,不敢动。
“坐,坐下。”
士兵们向两边散开,让开一片空地。
拓跋城从袁雄手中拿了一只垫子放在刘曜身下。
“相国,深秋夜寒。”
“无妨,以前我一个人流浪在羯族的部落里时,我就这么找有火的地方过冬天。有时还能捡到别人吃剩下的羊骨。”
拓跋城把垫子一扔,跟随盘腿坐在松软的草地上。
刘鹏拿了垫子,放在屁股下,拱了拱:“还是这个舒服。”
“你舒服过了头,小心忘本。”
“不会忘,我哥死在羯族人手里。”
“清儿,我人已到,你有什么要说的?”刘曜话锋一转。
司马清手里转了转吹得不伦不类的笳,“相国可认得这个。”
第 68 章
“胡笳,草原上的人都喜欢吹。”他瞥一眼,对这物件有些眼熟,虽不吹这个,可印象却极深。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喜欢吹这个?”司马清摆弄了一下。
“草原广阔,吹这个声音可以传很远都听得到。”拓跋城解释道。
“嗯,如果有人用这个传递消息,不知道会不会无人知道呢?”司马清问。
“用笳音传消息?”刘曜慢慢回过味来。
“石雷走时,府里的值钱物件全都带走,而将这些东西扔在放马料的杂屋里,如果他只是喜欢这些玩意,有些玩玩倒也说得过去,可他是个粗人,家里收藏这么多的笳有何用?”
刘曜沉默了一会,将东西递给拓跋城:“这东西你可认得?”
“石花有一个。”
“石花?”
“对。”
刘曜突然站起身,想到那日刘俭送回来时,靴子里藏有一物,不是别的,正是一只这样的笳。
胡笳并不是刘俭平时喜爱的乐器,他更喜欢书法与各种奇门杂书之类的东西。
当时,只顾着为儿子安葬,没有细想这东西为何会出现。
“拓跋城,石花何在?”
众人去营内寻了一圈,纷纷来报:“副指挥使不在。”
“报,营内原本守南营的二百人不见了。”
“兵器,马匹可在”
“皆不在。”
眼前的篝火发出哔哩吧啦的暴燃声,飞溅的火星子,扑到刘曜的脸上。
他突然回头注视着司马清:“你知道了什么?”
“相国,我只是想证明一些事。”
“今夜如果我不来,你会如何?”
“我不知道。”
刘曜淡淡一笑:“城儿,你随清儿去追查石花和那二百名士兵的去向。”
司马清和拓跋城飞身上马,领了上百的营兵,向东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