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把杯中之物喝完,也不见有一人出声。
司马清瞥见拓跋城气定神闲,似乎将之前那句颇为暧昧之词全都忘记了,他此刻只是来品一品帐中新到的春茶,安静的坐着与两个女子互相消耗着彼此的时光。
这里石花是主,司马清是客,她不好胡乱发言,但也不能这么一直干坐下去,关键是腹内有一股隐隐的痛,似乎有事。
“石参将,我喝好了,能否行个方便。”
“哦?”石花端着杯子,“你哪不方便了?”
司马清据实道:“可能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我真不再坐这了。”
石花眼色阴暗的道:“当然,你喝的茶里,有化肌散,当然会小腹隐痛,如火在灼。”
司马清手按在小腹上,顿觉那隐隐的痛变得重了几分,果然不出所料,这女人对拓跋城有情。
但她跟他的事,怎么会扯上自己。
司马清没有想到初离长安城,还不来得及将新地方好好熟悉一番,就让这里的地头蛇给整治了。
扭着脖子去看一旁神态自若的拓跋城,他倒是波澜不惊的起了个身,也不说来安慰看看司马清的情形,反而走到石花面前,将她桌前的鸳鸯壶拿到手中,轻言细语的道:“石参将的茶不错,拓跋城想再喝几杯。”
石花眸色一变,壶已在她伸手之前,离开了她的视线。
他走到司马清面前,眼中多了一份歉意之色,片刻便荡出一片春风拂过的暖意,什么也没有说,仰脖将那一整壶茶,悉数灌入嘴中。
虽然司马清并不清楚这化肌散是什么来头,然见拓跋城气吐山河般,将一壶全喝了下去,腹中不知为何痛得更厉害。
石花本还端坐一旁,冷眼旁观着眼前两个人。
直到拓跋城一举喝完茶,她整个人都惊得从椅上跳起:“茶中有毒!”
司马清听得心中大叫不好,全身的五脏六腑都在被针扎的痛,顷刻之间,心间排山倒海的撕裂之感,将她吞没在无边的疼痛之中。
她盯了一眼全身湿透的拓跋城,看到他极力控制着身体,脖间的青筋暴突蜿蜒,皮肤被撑得几近透明,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只要再加一点点外力,那血管就能暴裂喷涌一般。
她道:“你这又是何苦?我只喝了一杯,痛一痛就过去了。”
拓跋城垂目看着地面,大滴大滴的汗水,打在地面上,整个人像从水里刚刚打捞上来一般,一层水气蒸腾在他的周身。
石花几步冲到他的面前:“我只是想试试她,你又何苦为了她去送死?”
“你想知道拓跋城什么事,现在可以问了。”拓跋城道。
“你给我的东西全都多备一份,是给司马清的对不对?”
“是。”
“你什么意思?”石花眼色暗沉的道,“你心中的人就是她吧。”
“是……”拓跋城哆嗦的按着腹部,“是她的母亲放心不下她,托我带来送给她的。”
“既是给她的,为何又要以送我的名义送到营中来?”
拓跋城咬牙道:“羊献容在相国府与你婆婆素来不合,不暗中送来,只怕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醋意如此明显,司马清岂会看不懂。
眼下要以最快的速度安抚这个妒妇为好,否则不仅她要痛得横着出去,拓跋城只怕也会遭她的毒手。
司马清插话道:“我娘给东西,就喜欢在上面画上一匹马,此是为了免了别人冒用,也是她素来的习惯。那东西,石参将若喜欢拿去就是,不喜欢扔了也行,我不在意。”
石花抬头刀眼劈向她:“谁在意那些东西,我就是不明白,拓跋城为何处处护着你。”
司马清抚了抚额头的汗水,腹中的痛又多一分,见过擅妒的女人,却没有想过嫁过人的女人妒忌起来,又狠又绝,连看着拓跋城痛得就差要抹脖子,以求解脱了,还这么计较眼前的他是不是对她有意思。
她只得强忍想骂人的冲动,喘息了一口道:“我道是你为了吃醋能把自个中意之人往死里整,司马清佩服之极。拓跋城将我送到你这,是信任你,你不领他这份情,居然迁怒于我?算了我死了,自有相国找你算账,拓跋城痛死只怕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凡事不会先想到你。”
拓跋城眼中火苗狠狠一蹿,仰头望天,数度想开口打断司马清,无奈腹痛无法开声,开口就会变成他不耻的病夫般的哀叫声。
就在说话间,石花伸手去摸他的脸。
拓跋城不动声色的将脸别开,双眼只看着司马清,声音里透着忍痛的喘息道:“司马清……是相国府出来的人,我拓跋城……自然要保她。”
石花心急的摇晃他的肩头道:“那你跟我说清楚就是了,你陪着她喝下令人腹痛的药,你不要命了?”
她的话激怒了了拓跋城,一扬手打掉了她按在肩头的手,只吐出两个字:“解药。”
见石花有所迟疑,他按着腹部道:“半个时辰不服解药,人就废了,相国已下令,不日将要攻打平阳城,你觉得是你能破城,还是我拓跋城能破那三年都攻不下的铁城?”
石花无奈将一只小药瓶拍在了拓跋城的手上,“这药只能解她的。”
司马清一愣,什么叫只能解她的?
拓跋城伸手将药递给司马清,命令道:“吃。”
见她不动,瞪她一眼,明明急得要命,声音却温软无比,近于恳求的道:“要我亲自喂吗?”
司马清被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念得耳朵甚痒,依言接了过去,看也没看,扔进了嘴里。
苦涩之味顿化为一股清流直入喉中,冰如寒月般的黄莲苦味,涌进了胃里。
化肌散,入水即化,看不出任何颜色,闻起来也无特别。
本是用来惩罚军中营伎用的。营伎受罚不能破了皮相,故而有此种药。
只要一两口,就能腹痛一两个时辰。
要是喝一杯,便会痛上一日。
司马清万万没有想到,地皮没有踩热,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刚才喝茶时,倒觉得石花为人爽快,不想做事,比起卜珍之流,也好不到哪里去。
扶着拓跋城出了营帐,他便一直不声不响的靠在一棵树下,既不出声喊痛,也不做任何补救的措施,只呆呆的看着某一个方向,将手死死的抵在腹下。
第 56 章
司马清腹痛大减,拿了一堆吃食到他的面前:“拓跋城,解药既然有,为何只有我的,没有你的,我看你痛成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拓跋城回望了一眼司马清,眼中的痛楚归为一片宁静,只摇了摇头,移目远方:“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那阿胶不应该放在她那里。”
“你也是怕出现在这样的情况。”司马清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不能半途而废,要不然之前种种全都白瞎了,安慰道,“把我送出那座囚笼般的长安城,我觉得死也值得。”
“我适才最担心你说出混话,要是你经不住她的激将法,今日你便很难在这营中立足。”拓跋城悠悠说着话,手在腹上一刻不停的按抚着,似乎那痛在他的身上,便不是痛,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受凉小病小灾般。
明明他已痛得嘴巴发紫,眼眶腥红如染血,却生生的将所有都隐入无形之中。
只留下一个云淡风轻般的无所谓表情,向眉眼间尽是关切之色的司马清瞥了一眼,又装不在意的别开。
“拓跋城,石花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在相国手下做事?”司马清本想问的是他与石花之间是不是有一段旧情,要不然怎么会向她下手。
“她是刘俭的老婆。”
“这我知道。”
“你知道还问。”
“但我在洛阳时,刘鹏曾说过,刘俭的原配并非石花,好像叫什么什么阿使摩蓉的。”
“那是他的匈奴妻子,在刘曜流亡时,刘俭就是靠着摩蓉才活下来。后来刘曜发达了,长子的婚事拿来用作巩固他与盟军间的关系,刘俭娶了石花为正妻。”
“那摩蓉呢?”
拓跋城神色怪怪的瞧着司马清:“男子三妻四妾何等寻常之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拓跋城,说起来,你也到了婚配之龄,怎么没有看你娶媳妇的,说得你好像很懂。”
他正色道:“拓跋一族未复兴,我无心此事。而且天下何人敢嫁我?一个亡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