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屏风后探出一颗头,向门外远走的身影遥遥看了出神。
待再回眼时,就见到拓跋城已戴上面罩,拿眼斜斜瞟了瞟她又看了看门外。
那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
“殿下?你是拓跋城,也是鲜卑族的王子,对吗?你们被司马氏一族征服,向大晋称臣,后来又让刘曜给接管了。易主而伺,现在的你们,正在想方设法建立自己的国家?我猜得可对?”司马清笑笑走到他的跟前,拍拍手,手指抓着两扇门,“砰”一声,重新关上,背抵门栓,不急不躁的道:“我能帮你们,你打算如何还我?”
“还?”拓跋城冷瞥她一眼,手在衣领上抚平褶皱,道,“只是各取所需。”
“我救下的十几人,本是要拉去给相国长子,也就是卜珍的儿子陪葬的,现在,却由我代为□□。这等于向卜珍宣战,她本视我母亲为眼中钉,如今又加上一个我,不知道要对母亲如何刁难。”
司马清拉了条椅子坐下,大有今夜这笔交易不谈妥到她想的心理价位,宁可把这椅子给生坐成一张床,也绝对不会轻易走。
拓跋城不慌不忙拿出一条白布,轻轻拭着他的长发,与之对坐于桌前,久久凝视着她,直到看到她面发红,眼神在他身前身后闪烁不定时,才道:“刘曜军中威望颇高,过些日子,他极有可能称帝,你以为他豢养宫婢是为了什么?”
“称帝?他要做皇帝,需要一批懂礼制的人。”司马清咬了咬手指,她从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刘曜不过是敲打她,给她一个下马威,然后又为了讨好母亲,送一堆奴仆给她们用用。
但经拓跋城一提,心中疑惑恍然大悟,“难道因为我母亲是大晋的皇后,通晓皇室礼制,所以那批人只是借我的手,送给我母亲的?”
拓跋城斜她一眼,将擦成半干的发甩在身后,又拿了一把梳扔在司马清的跟前:“想活下去,还想活好,你只能听我的。”
司马清抽笑了两声,强压心中不爽,原来在这等我,果然每有一恩施之,并要讨一报还之,恶人的手段高明呀。
她不情不愿捡了梳子,立在拓跋城的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开梳。
梳了两柱香的功夫,拓跋城让她梳了一个北国人特有的辫发,随后负手在她眼前晃了两圈,又对着水盆里的倒影观摩了数次,才嫌弃的扫她一眼,复又坐下:“拆了。”
司马清自知他精于格斗,又是刺客出身,杀伐果断,不容拖延,永安殿前一战,以一敌百,血漫入了高贵的皇帝寝宫。
同时,也像一层红色的膜片,封印在她心底里,留下了极重的阴影。
这是要拿她当婢女使唤吗?
第 47 章
司马清只得将他那头用不甚娴熟的手法,勉强编得还能入眼的辫发又给拆了。
“你想保护你母亲,还有那些从洛阳带来的三万百姓,就得先学会一个件事。”拓跋城突兀的一把捏住司马清握梳的手,狠狠一紧,“做戏。”
司马清呆愣的看着他,打着磕巴道:“我不是伶人。”
他冷哼一声,一把将她扭到椅上,两人坐在一张椅上,挨得极近,近到能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他亦能听到她微微的喘息声。
他眸光下垂,声音沉稳似在说一件与之不相关的事,却字字刺入司马清的心房,“你不会?你十四岁就会演了,演得让我心软没有杀你。本以为你会如你的母亲一样,大一些便委身于刘曜,算是能安稳过一身,没有想到,你居然入了先登营。大晋亡国,你还不走,留在刘曜的长安里,让羊仲武私下教你骑射,还让他今日去拜祭战死在永安殿前的将士。”
司马清微做挣扎,他只稍微用力,便将她拉于他的怀中,两人近到贴在了一起,见他眼中如放了两撮烈火,她亦看到自己映在他瞳仁里的影像天在那两堆火中燃烧,转眼,又淹灭成两汪墨池,他将头别向一边看着别处道:“那些事便罢了。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可听清楚了。”
司马清没有吭声,刚才两人拉扯间,她看到了他肩上的数不清的鞭痕,想起那日在棺中听到声声抽打之声,想来,这些伤有不少就是那日留下的,心中久扎的伤本已不痛,差点也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曾救过她,现在微痛的感受在心池之中荡漾起波,一圈一圈冲击着心防。
“做戏,分文戏和武戏。武戏是花架子,男人间的事,你只要做好文戏就可。”
“你是想让我学我的母亲?”
拓跋城回首盯着她的眼数次,又转过去看着灯影:“你不想?”
“历朝亡国之皇族女子,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可我宁愿做执剑冲锋的马前卒,也不做夜夜承欢的宠奴。”
“宠奴……”拓跋城将这词,在嘴中反复念着,沉默良久,握紧的手慢慢松开,司马清立时弹跳开一边,随手放下一颗药丸,把憋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这是羊汤的解药,我不想害你跟你的族人,你赶紧服下。”
拓跋城捡起白丸,轻手一捏,红褐色的药丸露出,一股草药之气扑鼻而来,他却了然一笑,嘴角勾成一条细长的弯,“司马清,你在宫里这么久,能学会用蜡丸封住毒物,借试菜之名,吐入汤内,真是士别三日,让我刮目相看。”
“情非得已。”司马清干笑两声,小把戏让他一眼看穿,着实难堪。
拓跋城将解药递与白灵,那小东西轻嗅两下,如获至宝伸出两只粉红小爪抱在手中爱不释手一口吞下,随后一蹦一跳直立于司马清的面前,双爪互抱极尽谄媚的作揖恳求,再来一发。
司马清扯了扯嘴角:“什么意思?这可是清热去火……火毒……去阳火……大寒灵丹。”
司马清说得舌头打结,脸上泛起一片粉红。
拓跋城冷斜一眼,“你这份愚蠢到极点的精心设计,能将你的母亲,还在三万臣民全送入万人坑里埋了。大殿之上毒杀当朝相国,你以为这么容易?”
司马清不以为意,反而不耻下问般的道:“拓跋城你有何高见,反正你杀的人,比我吃的饭还多。”
拓跋城眼中精芒微闪,司马清察觉周遭的光线都为止一暗,退后半步,不等退出他的视线范围,一道劲风席来。
他的人已贴在了她的面前,仰身后撤,身子顶在了门上,再无去处。
果然不出所料,刺客出身的拓跋城能一举近身,要取她的头如撸那只小白毛一般极为简单顺手。
司马清心跳骤然快了许多,仰头作硬气状:“只是闲话之言,你如此动怒,小心生气出汗,你又要重新洗澡。”
“谁说我在洗澡,是你那毒药不像毒药,媚*药不像媚药的东西,弄得我只能泡在水里足足一个时辰。”拓跋城说此话时,半怨半嗔,声音倒有几分温柔,不似之前扑上前来那般快准狠,让人惊慌失措,却不想一双明亮的眼,看得眼前人,生出一股莫名的热。
千防万防,司马清躲过几个暗哨跑来这里,正是为了弥补她的错。
原来她精心准备的毒药,被陈妈换掉,成了烈性壮阳之物。
宴饮散后,陈妈便跟她坦白,此举就是为了让刘曜多留在羊献容的身边。
用陈妈的话说,平时也就罢了,这卜珍和刘氏姐妹一同前来弘训宫,如不让刘曜守在羊献容,不知道会被哪个给害了去。
之前三次生产,刘曜不在宫里,司马清均是日夜守着,生怕母亲有不测。
正如陈妈所说,她的生命,全依赖着母亲的牺牲才能维系。
现在母亲青春不在,弟弟年幼,她作为长姐,不得不为母亲着想。
陈妈下了一番苦心,司马清才意识到她的小心思,差点害了母亲。
好在那汤,她只喝了一口,并无什么不妥,可拓跋城却一碗全给饮下去了。
当下不能让陈妈难做,所以进来之时,只顺着拓跋城的话说,没成想,他比想象之中要精明太多。
居然知道这毒药下得不对劲,还面不改色的跟她畅聊人生。
司马清心中暗自感慨万端,杀刘曜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雕虫小技,的确她太欠练了。
再看拓跋城眼珠儿浓黑如淬了星光一般,用极不屑的目光瞧着她道:“刘曜长年服用丹药,身子已被掏空,你这药若是给他服,你娘只会让人落下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