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语不发,只目中带泪。
而身边的侍从,八人抬着白色的步辇。
上面赫然供着一块灵牌。
上面写着“王公敦老大人……”云云。
后面不用看,光看前面,足让人心神俱动。
王隐上前,看着那灵位,目光扫向后面的百官,沉声道:“王司空,这是……”
“唉呀,天炉英才呀……”
王导不接王隐的话,只一个劲的大呼嗟叹。
而百官一听王导大哭,也跟着一起哭泣。
顿时,城门口来往的人全都堵住,进的不能进,出的只能原处呆着。
而在他们面前跳大神般,又哭又拜的王司空,一边说着“往日情谊,王将军的丰功伟迹……”一边找了个空档,拉出身边一脸悲色的王应道,“快给你父捧灵……”
此时司马清与拓跋城已混进人群里,刚好看到这一幕。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都叹,人才,千年难遇的人才呀。
不仅对于王敦造反的事,只字不提,一个劲宣扬王敦如何忠诚仁孝。
把他说成,仁、义、礼、志、信、孝、悌方方面面做得如同全才一样的万世楷模,还把王敦过继的儿子给推到了众人面前。
二十多岁的王应,一脸蒙。
很快,手中被塞进一块足有半人高的大灵位。
他捧得费劲,边上两个愿为王敦孝子贤孙的官员往前冲。
三人就这么,抬着灵位,受着百官和沿街百姓的朝拜。
眼前的一切,皆在王隐的眼中。
他气得脸色苍白,揪住一名跪在地上的官员道:“何人说我义父死了?”
“不知道。”官员坦然道。
“不知道,你们跪什么?”
“大家都跪了。”
说着官员甩开王隐,又跪回原处。
王隐怒目向人群中的司马清:“你做的?”
司马清一时语塞,说不是,不能,说是,的确她没有王导狠,亦或是……看到灵位上的字,居然出自皇上的手笔。
司马清心中一紧,果然帝王心深,深不可测。
之前让她带着金银来这里,只说是送给将军的赐礼,明为问候,实为打听虚实。
相机而动时,也只说能让芜湖城内的某人暂时消失一段时间,使得权力真空,这样扑朔迷离的局面,会让一部分人暂时放下兴兵之举。
谁都想赢得这场胜利。
但谁都不愿意在未看到王敦出手前,就成为那只被打的出头鸟。
毕竟,王敦的兄弟在建康城把持着朝政。
虽说王导为文官,可是威望却在王敦之上。
想到这一层,司马清对自己那种低声下气,恨不得贴着脸,叫对方一声亲爷爷,以好让对方放弃造反之心的举动,倒也坦然了许多。
做戏,她早已熟能生巧了。
眼看如今好些聚集在这里的大臣们,集体入城哭丧,心里不由得也要赞叹王导这一招反客为主的计谋,的确很高。
王敦称病不朝,不宣,如今聪明反被聪明误,被王导拿得死死的,不仅让大多数人将信将疑的跟着一起来扶灵,还把整个造反的计划破坏掉了。
唱主角的中途挂了,那就是换角的时候到了。
司马清轻咳一声,双手一挥,行了个正而八经的大礼,随后带着哭腔道:“临海来迟一步,未得见将军英雄气慨,实为今生最大憾事。”
她一语出,站在队首的陈三,马上回礼道:“临海长公主凭吊王将军,是皇上皇恩庇泽,王家子弟无不感激……”
他只是一个主簿,如今回来,却升了。
五品尚书行走,还能说上话了。
众官闻到是长公主代皇上来吊唁,纷纷大哭特哭。
好像,哭得最凶的,正是之前跟着军队四处寻人的沈参将。
他起初未走,就是想着王将军一定还在,不能误了大事。
现在人已死,消息只怕早传回自己的领地。
那些怕死的,不愿起事的,估计现在正对他的家人下手中。
眼瞎,站错了队的下场。
王隐见状只觉得自己得澄清事实才行。
“王将军好好的,你们举丧是什么意思?心存不良。”
众人的哭声渐微。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导。
而王导只躬身不语,纵然百十双眼睛盯着他,他也如同没有感觉到一样,神态依旧严肃而沉着。
“十几日前,王将军巡防全城,后未归。后来才找到。他坠马而死,有多名随从看到。”陈三道。
王隐怒视道:“在哪?”
“在断龙潭。”
“那里非官道,人迹罕至。”
“王将军巡过后,去散心,自是找人的地方,他怎么在大街上扰民。”
陈三顶得王隐气结。
司马清接话道:“陈三,你说有多名随从见到王将军坠马断龙潭,那些人在哪,将军的尸首又在何处?”
陈三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往下接。
身边一个年轻人,脚尖轻轻踩在陈三的脚后跟上。
陈三脸色微变,声音顿时抑扬顿挫:“将军的尸首自是在后面的棺椁中,随从们看护不力,皆自栽了。”
王隐怔了一下,目光久久盯着陈三,缓慢的移到队尾,一口三寸后的棺材板放在马车之上,上面覆盖着白绫。
别说要开棺验尸体才好,司马清想着目光也锁定在棺材上。
“将军之死,岂容儿戏!”
王隐上前。
司马清见状,忙向王导使了个眼色。
王导目光却淡淡的。
王应冲上前,“王隐,父亲死了,做儿子应当披麻带孝,而不是在这里阻拦他老人家回府,这么多人要祭奠他,总不能停尸在城门口吧。”
“谁说他死了?”王隐喝问,“你亲眼所见……还是这些官员们亲眼所见。”
“都说随从们看到了。”
“死人能开口自证吗?”
第 187 章
王应不及王隐口才,被堵得无话说。
他求助的看向司马清:“长公主,义兄与我父情深,才会如此……”
司马清立即截住他的话道:“难得你们对王将军如此‘孝顺’……”她举目看向一众百露疑色的官员,只怕人人都只闻王敦的死讯,却还真的未见其‘尸体’。
本想借着停尸七七四十九日,封棺时再让他们瞧上一眼,那时,造反的估计都已作鸟兽散,谁还会在乎一个死人是真死还是假死。
只怕他们巴不得王敦就此没了。
什么事都往一个死人身上推,死无对证的,明哲保身。
“公子,你要验尸,也不急于这一时。扶灵棺木中途不可落地,不可开启,恐亡灵与亲人阴阳相冲。”
“我非他所生,算不上血亲。再说习武之人,见惯生死血肉,不怕这些。”
说完人已走到棺木前,就要掀开。
“你有何资格开棺?”司马清扬声道:“你非王敦新生,连孝子都称不上。王应才是他的儿子。”
王家族人应声而起,纷纷指责王隐太不懂事。
“待到回府,你想怎么验,就怎么验。”司马清口气缓和些,“毕竟,皇上也很舍不得这位功高权重的王叔叔。”
王应连连点头。
王隐狠决的眼神盯着司马清,心道“我就不信假能成真”。
司马清冷笑,当年自己明明是公主,温婷却顶了她的名号,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
而她半主半奴的生活在,长安城的囚笼里,远在江东的亲族们又何曾伸过援手。
不过是各扫门前雪,各顾各的罢了。
真假,不重要。
别人信了,那假的也成了真的。
*
城门处,能同时并行两架马车的地方,被堵得水泄不通,哭声震天。
不明真相的百姓,见到官爷们,个个身裹着孝服,都惊骇的以为是不是建康城内的那位年轻皇帝身体不行了。
盛传,皇帝即位后,身子骨一直不好,依靠江北胡夷之地的昂贵药材养着。
更有人说,皇帝长得不像北族的贵族,黄须白肤的,倒是跟白脸深目的鲜卑人极为相似。
“不对,捧灵的是王家人。”
“挑幡的那位,王家管事的陈主簿。”人群之中有人认出陈三。
“王将军真的死了!”
“死了!?”
百姓们不顾两边士兵阻拦,一涌而上。
陈三,一脸悲切,他的下颔抵在竹杆上,嘴角翕动着,未语泪先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