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为有夫之妇,了此一生,他为辽北王,自由自在。
曹公公点头如释重负般的道:“公主殿下思虑周全,能顾全大局。”
说完不忘记拍拍拓跋城的马屁:“代王也是有情有义,甘愿为城中主事喝下‘问忠汤’。”
拓跋城眼中瑟瑟如秋风,手握着缰绳,别过头望了一眼曹公公:“建康城内送的汤,不喝,我的人,我的马,只怕是无法借道去辽北。”
曹公公淡然一笑,不再出声。
一行人,行了多日,到建康城下。
城外架起木栏,数名侍卫盘查过往行人,凡精壮男子皆要搜身,身上的兵器,统统解下,归于一处。
司马清的马车,走到城下,依旧被拦。
曹公公出面跟城门侍卫说一句,亮出宫中腰牌,方得放行。
马车一路穿街而行,街上行人纷纷避让。
行至宫门下,曹公公向车内躬身道:“公主殿下,到了。”
马车内,安静如常,没有人回应。
曹公公只得高声又说一遍:“公主殿下,昭明宫到了。”
车内依旧没有反应。
曹公公伸出一指轻轻挑开半分,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司马清不知去向。
他惊得手指一抖,脸上一片愕然。
但看跟在后面的几个随身侍婢的马车,已停在后面。
下来一对双生子,两人微笑看着宫门外灰墙青瓦,缓步走来。
“你们主子哪去了?”曹公公上前,不敢伸张的低声问。
小琪与小婳互看一眼,挑帘伸脖在车内望了一圈,哪里有人,顿时回首向拓跋城飞奔而去。
“代王,公主不见了。”
拓跋城目向钟山,眼内波光流转,耳中听到秦淮之水潺潺而流尽头处,正是他们要过的朱雀桥。
小琪见他不言不语,只瞧着南面发呆,继续道;“代王,公主殿下不在马车之内。”
“知道了。”拓跋城不急不燥淡淡应一声,瞧着曹公公在马车前前后后转了数圈,不由得心下低笑,但面上却无任何的喜色。
他吩咐道:“公主不在车内,自不能入宫,找间客栈,落脚就是了。”
命令下去,众人纷纷掉头而去。
十几个人,原地后转,本是入宫门的,此时便像是刚刚出宫一样。
曹公公与王征弄得措手不及,忙上前:“公主殿下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拓跋城微微勾了勾嘴角:“临海公主,这么大的人了,应该玩上几日就会回来的。”
“什么?”
曹公公惊得无法相信。
“她是公主呀,公主怎么会入宫时跑了,我的天呀。”
“她是公主,她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在长安城时,她在先登营里喂过马,在绣春阁内种过花,给石雷的儿子当过牵马执鞭的马奴。”拓跋城边说边打马而行,后面追着他跑的王征,曹公公又气又急,除了呼天抢地的直叫没有见过如此行事无规的公主,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直到拓跋城一行人入住建康城内,百闻居之后,两人都没有弄明白为何公主不见了。
曹公公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见过些世面。
他走到整理行装的富琳跟前,小心翼翼的打听道;“这位可是曹家的姑娘,曹富琳?”
富琳边在马车上取箱子,边指使着仆从搬东西,根本未听到他说话一般。
曹公公追她身后进进出出各个房间,直到她停下张望还有什么遗落进,忙陪笑:“姑娘,你可是王大人亲点去长安城里接公主的人,人不见了,你也逃不了一个不察失职之罪。”
富琳一笑,一口大白牙露出:“这秋日里收粮,冬日里娶新妇,本是好事,可是有人是新妇还未过门,就喊打喊杀的,你说哪家的姑娘这么没有眼力见,要嫁一个这样的人家。”
曹公公:“话不能这么说,到底她全乎着,哪有伤到一分半毫?”
富琳手中正拿着一盒子从长安城带来的红花天麻血歇,听到这句时,从盒内拿出一钱红花对着阳光看了看:“好东西放在医生手里救人,让歹人拿了,只怕是害人。”
说完,拍拍手,向院中牵马往后院去的仆人道:“等会子,你喂了马,去府上知会一声,说公主不见了,让我弟弟去宫里跟王上要人吧。”
“呃……”仆人犹豫了一会。
曹公公跳起,好声相劝:“姑娘,何必如此心急,公主不见了,我们叫城内的护军找找就是,她大活人,第一次到建康,脸生得很,好找好找。”
“哦,要是有人要对她不利呢?”
“谁敢,这是建康。”
富琳道:“哦,是吗?那三日时间够了吧。找不到,我自是要跟我弟弟如实交待的。我还要把在石头城内所遇之事,一并告诉他。”
这边曹公公和王征以为事事压过司马清和拓跋城一筹,怎么也没有想到司马清大张旗鼓的跟着他们走了几天的路,公主入城之事弄得人尽皆知,却转眼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不知去向。
这着实打了他们的脸面。
军队不可入城寻人。
晋皇那,不敢相告。
只能相去辅相大臣王导那送了消息。
王征刚刚进去,街角处跟着的两个人悄然探出脸,目光锁定在门上赫然写的“辅相府”上。
一男一女相视一眼,慢慢退回,转眼消失在贩夫走卒之中。
秋日粮收之季,吴人均在院内平坦开阔之地翻晒稻米,扬起的飞稻空壳随风而去,漫漫黄尘与金色的最光交织于街道上空,扑天盖地。
路上负担而行的农人,赤足而行,肩头竹筐内,均是装得满满当当的稻谷。
数人鱼贯而行,挑子一担接着一担,首尾相连,如行游动在御街上的一条一条黄龙。
司马清侧目看到拓跋城目光一瞬不眨的盯着那些运粮之人,仿佛沉浸在某种宁静安宁之中。
眼底再无防备与冷森,只余下点点的光芒透着温暖。
“我以为代王让我出来,是来摸清城内情况的。”
“我们现在老百姓。”拓跋城一身布衣,肩头上搭着一只装米的麻袋。
而司马清抹着黄色的姜粉,一脸菜色的跟着他,像是出门去买米的女人。
她扯了扯自己衣袖,一年多未穿过如此粗的布料,一时间,磨得脖子痒痒。
边走边耸着肩头,看到没人时,狠狠抓两把,可是越抓越痒,几次她都想拿个镜子看看,是不是让什么虫子给咬了。
拓跋城看她走两步,又背靠墙,行一段便缩脖晃脑,耐不住伸手拎过她的脖领子:“你怎么了?”
“痒。”她指指脖子。
拓跋城扫了一眼,脖上红红一片,起了像半颗芝麻大小的小尖粒,密密麻麻看着疹人。
他出来得急未带什么虫蚁之药,只得道:“你细皮嫩肉的,被咬了。”
“你皮糙肉厚的,怎么虫子咬不动吗?”
司马清伸手去抓,刚才忍了一路,这里偏僻,他又说起,更是痒到不行。
只是手短实在抓不到背心之处,她只得四处望,看到一颗柳树,见着自家亲人般的,欢天喜地的扑上去。
树枝摇晃,她隔着衣料,磨了好一会,脸上才显出享受之色。
阳光撒在她的身上,她蹭树的样儿,可爱而呆傻。
就如少年时的她,不拘小节。
拓跋城握着麻袋手也突然痒痒,不知不觉自己也抓上了。
一个蹭树,一个拿手背蹭墙,过了会,都觉得好笑,呼哧一声憋不住笑出声来。
许久未曾如此笑过,笑了许久,两人脸上慢慢淡去。
拓跋城:“我们有多久不曾这样?”
第 150 章
司马清轻轻叹了一声:“我们都不是刚刚认识时的样子了。”
拓跋城握着麻袋手紧了紧:“我刚才看到那些挑担而行的农人,我很羡慕他们。”
“怎么会?”司马清理着宽大的袖子,上面有一个破口,露出根根麻线。
她扯住一根,轻轻的拈着:“建康未被北方的胡人侵犯,因而得以安宁生活,可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往下说。
她知道,拓跋城能娶了有五千兵马的姚部部族公主姚琳春,绝对不是没有条件的。
能得以代王尊号,带着族人去辽北,不可能一切顺风顺水。
刘曜要的不是国泰民安,而是不断的吞并,夺城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