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树上结出的桃,怎么就苦了呢?”司马清拿走他手中的那枚被他咬过的黄桃,狠狠的咬下一大片。
辛辣苦涩的药味,冲入口内,漫进舌根,她脸上表情极度扭曲变形,终于在动用所有的力量,囫囵吞咽下肚。
不料又瞥见拓跋城看到她自讨苦吃的样儿很是得意,她立即将个快哭的表情轮换成一个挑衅之色,强撑道:“你的黄桃,甜,我的红桃不苦。”
“我的甜!”拓跋城意味深长的将她的话,在嘴中品出另一番味道般的喃喃说着,“如今的人总是没有一句真话,连吃口东西,都能黑白颠倒。罢了,袁雄真能离开‘常春馆’,是甜的开始,还是苦的源头,在乎他的一念之间。”
他的话,如一剂猛药,往已经绝望的‘病人’嘴巴里灌入一样,药力惊人。
纱帘一阵拂动,少年的身影扑出来,一掌扫过来。
司马清只感到一股劲风横空出世,等到想让时,已来不及。
拓跋城闪身挡在了她与袁雄中间。
拓跋城:“袁雄做什么?”
袁雄:“报仇。”
拓跋城:“你的事,哪里是所想的那样。”
袁雄:“我不管。”
“别杀错了人。”拓跋城劝道,“要不然一辈子不得安宁。”
袁雄侧目:“她是中宫皇后之女,我娘被她母亲下令斩首,母债子偿,我哪一点说错了。”
拓跋城冷道:“袁雄,你父亲为南阳王引路,洛阳城内死了多少将士百姓,依你的说法,那些百姓们的孩子,杀你百次千次都应该的。”
袁雄一怔。
司马清也侧目过来,她的耳后传来拓跋城接下来的一句:“你出了这里,便从此摆脱了罪奴贱籍,也算是重新做人,司马清便不再欠你什么。”
这话听得司马清全身发凉,什么罪奴?袁雄什么时候成了罪奴?
晋朝,人分三六九等。
阿沁出身宫奴,战乱时流落民间后,自行婚配,不想自己的男人让南阳王刘聪抓丁去当了兵,战败死了。
她入宫后,一直小心隐藏这层关系,却让司马越的手下发觉。
当时,不仅她活不成,她的儿子袁雄也成了罪奴。
为了能保下唯一的儿子,她向羊献容坦诚了一切,此时,羊献容也正因为药品失窃而急于找到一个替罪之人。
因而她用自己的命换得到了袁雄的自由,只求司马氏一族,不再追究他父亲入敌军攻打大晋的旧事。
袁雄手按着桌上的钱袋,紧紧握在手中,他一步一步极缓的走向门口。
中年男子挡在他的身前,他将手中袋子倒转,碎银、铜钱、首饰,像落叶般丁丁当当的散落一地。
中年男子看着他,眼含泪意的道:“孩子!这里虽不好,好歹是条活路。”
袁雄眺顾四周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面容清秀,做酒伺的少年,跟那些有钱人互相喂食调笑的画面,污言秽语闻之全身发抖。
他目光与中年男子对上,两人眼中同时一黯,中年男子也自觉难以面对。
“袁叔,我要像个人一样活着。”临去时,他又回首向站在雅间的司马清与拓跋城说了一句:“我去了先登营,第一关都没有过得了,被人扔进了这里。”
司马清一怔,向拓跋城看去,他久久未发一言。
“什么意思,唉你什么意思?”在外面喝茶的刘鹏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心中很不是滋味的叫着,“我是看被我大哥折腾得快死了,才给你寻个去处,你小子不感激我,还告状……”
刘鹏一心讨好司马清之举,却无端生出这么一节子事儿,不仅谁都不高兴,还让人数落了先登营,他有些忿忿的,却又指摘不出哪里说得不实。
直到司马清一双锐利的目光恨恨的向他投射过去,他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也无兴趣,干张了几下嘴巴,将眼别去一边,当做从没有说过。
司马清目送袁雄拖着一身伤痛离开,长长呼了一口气,低头沉思了一会,走到刘鹏跟前:“能请少将军帮个忙吗?”
刘鹏受宠若惊,何时听到司马清如此和气的声音,态度谦和有礼的。
“他若再入先登营,给个机会吧。”
“……”刘鹏眼神闪烁,摸腮做沉思纠结状,“公主相求,自是不能怠慢的,只是我若应了你,可有什么好处”
第 14 章
司马清巧笑一声:“你要什么好处?”
“这好处就是……”刘鹏两眼冲她脖间瞟去,眼色居然与那些喝醉的客人们有几分相似,说着话,人都站起来。
他已是十七八,身量比拓跋城矮了一半截,但胜在吃得好,喝得好,因而壮实不少,站在司马清的跟前,十足能在气势上压倒她。
“这样吧,嫁与我,做将军府的夫人如何?”
“扑哧!”司马清大笑。
果然狗嘴里吞出一颗硕大无比的犬牙。
遭人耻笑,他不怒,反而很自信的补充道,“我大哥现在掌着先登营,我可是能说得上话的……”
“早没有看到你为他说上一句好话的?怎么没有好处,就不肯帮人了。”司马清原本温柔的脸瞬间变得冰冷,双眼亦是寒意满满。
刘鹏憋气的小声道:“瞪我做什么?是你欠那小子的,又不是我欠,凭什么我要帮忙。我对他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意的。再说,你还得谢谢我,我看你不舍得他死,才从营里的死人堆里将他拉出来,这里好吃好喝的,不比做苦役强吗?”
司马清仰天看着梁木上描金绘彩的卧春图,叹息道:“大晋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正叹息间,拓跋城负手缓步走过来,他手中握着一只红艳的水蜜桃,越过司马清,到了窗边随手一推,外面阳光斜射进来。
司马清向他一望,他也亦回首斜她一眼,极有不屑之意。
司马清心中微愠,干笑与之对看,她想着他是不是要跳窗下去,毕竟身为大将军府里的一等侍卫,在伶人馆中流连传出去有损他的威名。
他似乎明白司马清的想法,也不解释,只对着窗外喊了一句:“五月初五,校马场见。”
说着,手中的桃子往下抛去。
街道上人并不多,少年回头,看到又大又圆的桃儿,寻着一条弧线向他飞来。
他随手接住,仰头看向窗口上的拓跋城,目光炯炯的道:“你等着。”
司马清心中一宽,原来开窗不一定就是逃走的意思,有可能是给人递个话而已。
她眨了眨眼,心想阿沁的儿子保住了,这一趟出宫,总算是没有白白出来。
不那么美满的人生,终于也有了美好的一天,何其畅快。
……
从常春馆出来,司马清已对刘鹏所说的先登营有也莫大的好奇。
一路上走,跟刘鹏所聊之事皆与之相关。
先登营,承袭汉武帝时所创下的制度。以近千擅使刀剑与射箭高手汇聚于一起,专操练攻城要略。
而自汉朝灭亡之后,但凡有心称雄中原者,皆以骑兵为精锐部队。
大将军刘曜,统兵上万,知骑兵的优势,也知其劣势。因而暗中招募死士,对外称是为大晋守城,其实,是为了将来攻城夺地训练一支先锋部队。
进先登营并不难,而能在营中存活十二个月的,才能正式入营。此后还需要再练三五年,方能成事。
因而入营者,皆选十二三岁的少年,等到他们成年后,便可派出作战,潜伏、刺探军情、传递消息、刺杀成了他们以后的人生全部内容。
而五月初五,是一年一次的“侯补日”,但凡有心再入先登营的,营中有人做保,可得一次机会。
“只是……”刘鹏本还要再继续往下说,看到一旁的拓跋城脸色越来越冷,当即转移话题,“我说了这许多,对你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公主如何谢我?”
司马清停住脚步,仰头看看天空,居然不知不觉到了城门外。
听得正在兴头上,骤然被打断,她心里极是不满意。不过平时相处过几次后,她多少明白,先登营招人,但明白内情的人似乎极少,在宫中问了一圈,最后也只有刘鹏这里问了些出来。
虽然跟她所知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消息相比,只是完整了一些,并未多出多少新鲜内容。
可对身边的拓跋城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