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姚琳春下毒之事,您是知情的?”司马清心中一片冷凉,深宫里女人的争斗从未停止过,连羊献容一直只求自保的都开始谋划着铲除异已了。
羊献容拔弄着桌上的香炉,往里扔进三颗半扁圆的颗粒,轻松且淡然的道:“我的熙儿也不小了,我只是想他平安康健的长大成人。”
司马清:“母亲,母亲当年都不曾做这些事,我以为……我以为母亲不屑这些宫中的污浊之事。”
羊献容眼尾扫了扫司马清:“清儿,你怎会认为母亲从不做你口中的那些事?或者做了,你只是不知道而已。以后你若发现,母亲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当记住,我都是不得已。”
司马清,微微一怔,今日她说的话中有话,到底指的是哪件事,自己却一时猜不出来。
转念想到羊献容是她的母亲,自是不会害她的,于是放下心中疑问,只一心想着如何将下毒的事,给了结了,免得姚琳春惹事生非。
“她已做下这种事,断然不能留在弘训宫内!”司马清心中了然,上前握住羊献容的手腕,“母亲,现在那边只怕已经闹起来了。”
羊献容叹了一声:“宫里哪一刻安宁过,就算表面平静,内里早就暗潮汹涌了。”
承明殿。
白布、白花、黑棺将整个殿内衬得一片肃穆。
十几个僧人道士,念经诵咒,超度安魂。
缭绕的佛香,青雾般笼罩在整个殿内,妇人的嘤嘤哭泣声不绝于耳。
姚琳春依着宫里的规矩,焚香拜倒,耳垂下红艳的珊瑚坠,脖子上绿松石,随着身体起伏,叮噹作响。
抬头间,黑木金字“刘鹏”二字分外明显,她只略略抬了抬手,便懒散站起,算是祭拜完了。
一旁的刘芬看在眼里极是不快。
“好了,我来了,也拜了,我走了。”姚琳春边走边丢下话,正欲离开。
一股香风四起,众人都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灵前本是各种焚香烧纸,烟气缭绕。
谁想到姚琳春身上带香,直接盖过了灵前香。
刘芬鼻子翕动数下,突然脸色骤然一冷,讥讽道:“民间的媳妇没了丈夫,白衣素脸守寡三年,真没见过宫里的女人,居然如此不守妇道,不懂去钗荆裙,还带着满身香气过来,真以为儿子死了,媳妇就能嚣张行事了吗?”
姚琳春转过头,神色冷艳而不屑:“在我们部族,成亲的丈夫若死了,就直接嫁给小叔或是小伯做老婆,再不然也可以嫁给公公的。怎么,你觉得今日当得了我的婆婆?呵呵,说不定,明日,就要以姐妹相称了。”
刘芬神色异常恨怒:“扫把星,克死我的儿,还在这里口出污言。”
姚琳春转过脸,对刘芬冷笑:“你没有儿子了,找卜珍去理论,跟我这凶什么?别忘记,他是吃东王梨才死的。”
众人皆一怔。
姚琳春脾性不好,但如此挑衅卜娘娘,却是极不合适的。
恰逢卜珍过来拜祭。
姚琳春背对于她并不知道她已立于自己的身后,依旧道:“怎么,现在无话可说了,我告诉你们,我没有跟他洞房,那桩婚事作不得数。任你们说破天去,在我这皆当不得真。”
卜珍脸上阴晴轮换,早年刘俭与石花成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犹记得石雷一族兵多将广,战功比刘曜更是多了不少。
为了巩固地位,刘曜不得不让儿子娶媳了石花。
明明两个互无感情的人,硬生绑在了一起。
一绑便是七八年,刘俭从不与石花同房。
石花也我行我素,住在先登营里,训练死士。
军中流言,石花爱慕的是指挥使拓跋城,她并非一点不知。
但两人都是刘曜倚重的亲信,卜珍也只能任由流言四起,拿石花没有丝毫的办法。
如今风水轮流,走了一个石花,又来一个姚琳春。
她一言一行无不离经叛道,心中的怒气如藏于深井的鲶鱼,干涸的无水的井底已然再也呆不住,拧着身体肆意在体内翻搅出一片乌浊。
霎时间,她脸上一片死寂的冷漠,只当没有听到,命人上前祭奠后,便转身离开。
卜玲紧紧跟在卜珍的身后,“姑母,就这么算了吗?她如今如此张扬,他日嫁给羊献容的儿子,还不翻天?”
卜珍脚下步子未停,只吩咐道:“来日方长。谁说有儿子的,就能当一辈子娘了。”
卜玲会意低低一笑:“姑母比起刘氏姐妹,果然厉害百倍。”
她神色凄然,看着白衣绰绰,跪地哭丧的一众宫人:“都是死过儿子的,怎么能任人摆布。”
刘鹏的丧事,正遇上石雷之子石虎领兵与刘曜对峙。
故而也是办得匆忙而简略。
只是宫里承明殿内,哭了几日。
出殡之日也略过众多的礼仪规矩,直接送进了墓地,与刘俭之墓相隔不过一片树林。
送葬回来时,司马清看到拓跋城未随队前进行,而是另走了一条路。
南郊边。
河水旁。
盛夏,十几日来骄阳似火,炙烤着河水连连退向河心数丈远。
拓跋城望着对岸的绣衣阁驻足良久,脑中曾经并肩战斗的兄弟鲜活如画,须臾间,碎成一片金辉之色,隐入渐深的暮色之中。
而河对岸的绣衣阁斜阳下,还如当初的模样,没有半点改变。
司马清走到他身边,“可是在想石花生前所托之事。”
拓跋城沉声道:“我不明白为何她死后,要我送她入绣衣阁。”
“城哥,当年她是入绣衣阁而不得,现在死了,自然是为了跟你亲近些。”司马清拾起裙摆,脚尖轻轻点了点河滩上的石了,叹道,“只有绣衣阁没有别人在,只你在,她从来都只想跟你一人相对。哪怕死了,也想着能在一个只有她一个人呆着的地方,想着你。”
拓跋城转着,神色疑惑,似乎他从未想过这一层,亦或他从不将石花放在心上。
过后,黯然的道:“这又何苦,我跟她们石家世仇百年,她这不是自讨苦吃。”
司马清平静的道:“城哥,有些时候,女人是痴傻了点,但她们却深陷其中不自知。”
绣衣阁。
宁静而清雅。
打开门的男子,一身薄衣,见到拓跋城无任何表情。
但瞧到司马清时,脸上露出笑容,“姑娘,好久不见。”
“朴公子,安好。”司马清点头致意。
朴承面如凝香院中栽种的花,浓淡相宜,清雅若竹,一笑微凉:“住下还是走?”
“我们是来……”司马清转目未再说下去。
拓跋城将腰间一把剑取下:“来安葬一个人的。”
“人?!”李承四下张望,哈哈一笑,“你别跟我说,你是要把司马清给埋了吧,你把自己剁碎喂河里的鱼,也不会忍心伤她的。”
说完,脸色沉静下来,作惊讶状:“莫不是司马清要把你给埋这。不行不行,我这里可是只收女子,不留男人的。”
拓跋城无意跟他多说,将剑一抛,朴承伸手接下,动作流畅潇洒,举手间一股莫名的雅致似是山中之仙,不像拓跋城那般出手狠厉,处处杀招。
“这……”朴承墨目转了转,“你要我埋的就是此物?”
“嗯。”
“这可是你的佩剑!”
“知道。”
“你吃什么吃傻了吗?”
“没吃饭。”
“那你发什么傻?”
“石花死在这剑下。”
“石花?”朴承的笑容渐失,轻松之色化为一片凄然,“何时的事?”
“几年前。”
“为何今日才说?”他神情凄厉且狰狞,山中仙在一抹青烟后化成一只只夺人性命无情山枭,“她为何而死?谁做的?”
“她姓石!她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拓跋城冷然道,“先登营里的死士,哪一个不是走上这条路,早到的等着后到的,如此而已。”
“可她救过你我,你忘记了吗?”朴承握着剑,骨结泛起白,哐啷一声剑抽出来,直抵拓跋城的脖子。
司马清急道:“她有遗言,说是死了要埋在绣衣阁。”
“什么……”朴承心头一紧,这话曾是他入绣衣阁时,他问过的一句话,“何时可以再见。”
那时石花只道出两个字:“死后。”
本以为只是女人家拒绝男人的一句狠绝之言,不成想,她真的临死的遗言就是来绣衣阁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