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皆面露惊色,对于司马清所说,不忿之中多了些轻蔑。
刘曜眼中微含笑意:“说说看。”
司马清:“真天子,不是一枚印能决定的,而是您的功劳、德行、足以配得上您将拥有的。”
刘曜眼扫殿下,这话若是那些逃难于些的旧臣、遗老、贵族所说,他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那些人只是为了求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是他们所擅长的。
可眼前之人不同,经乱世苦,从未给她自己求过什么。
自降为奴,也不屑做他的人。
他抬眼示意她继续。
司马清大声道:“您铲除平阳之乱此为尽忠,且不贪冒功劳此为大义,没有入城屠戮此为仁爱,是问天下,何人能有如此三功?”
殿下的旧臣,有人站出来道:“司马清所言极是。”
司马清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一派慷慨之色:“今日,您问我玉玺之事,这东西如若能保皇权万代,又怎么会秦经二世而亡,楚汉相争,五百年后,分三国,曹族崛起,司马氏不过百年,是问何曾能用这一块石头扭转败局。成王败寇,不过以强为先,相国何必拘泥于此。”
此时,殿内人多听出司马清之意。
之前想借着吹捧玉玺得来不易,得到刘曜另眼相看的刘氏姐妹听得发愣。
刘芳银牙紧咬,恨不得把司马清扯下殿去,让她站在刘曜面前将那番话说出来。
只恨自己没有想到司马清居然抢先一步。
司马清说完时,发现玉玺已悄然被拿走。
刘曜不动声色,似乎对于玉玺真假一点不在意,反而对司马清所言才有极大的兴致。
他和颜悦色的说了声“都别跪着了”,便伸手到羊献容的面前。
羊献容站起,并未接过刘曜的手,而是倒退三步到殿中。
司马清也退到殿中。
两人互视一眼后,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
两人同时整衣,双手互叠交置于额前,跪倒于地时,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芳、刘芬二人,脸上神色不明,但也当从善如流,殿内衣声窸窣四起,也不知道谁人所领,便乌泱泱的站到羊献容和司马清的身后。
刘芳极不情愿,但声音宏亮无比的边呼:“恭喜吾皇,贺喜吾皇”。
群声错落高呼,在殿内嗡嗡作响,余声绕梁久久不去。
一声又一声,一浪又一浪,盖过了玉玺真假之争,亦将本来即要掀起的腥风血雨化为一片升平之色。
刘曜高兴的站起,走到羊献容的跟前:“献容,你真是有母仪之相。”
司马清跪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不知道母亲又如何化解眼前天大的“恩典”。
虽瞧不见刘芳与刘芬此时表情,可是他们二人拿捏着三个弟弟的命,足见水火之势已成,不你死就是我活。
羊献容温柔一笑,面露谦和之色:“大夫人卜氏,才是皇上的嫡妻,琅琊王氏之后,我自是处处以姐姐为尊,岂能僭越了去。”
刘曜握紧羊献容的手,此间对羊献容更是无限怜惜。
他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羊献容向刘芳与刘芬看过,心中虽猜测儿子们在卜珍的手上,但也有可能是在这二人手中,于是按下心中恨意,假意道:“皇上后宫多是贤良夫人,所以生出的皇子们,也都个个出众。这都是皇上的天恩所致。”
刘曜立即吩咐道:“传朕的儿子们进殿。”
羊献容神色骤然严肃,吸了一口气提在胸间,看着殿门之外。
望眼欲穿,这个词用在她和司马清身上再合适不过。
宫内的消息走得快。
何况是这种一步登天的大事。
刘鹏已在殿内。
随后上殿的便是刘熙、刘阐、刘袭。
羊献容扶着司马清站在殿内,直到三个儿子同时上殿,心头紧紧握作的一团东西,才慢慢的放松。
司马清都感觉到羊献容此时僵冷的身体,才有了一丝柔软。
想到之前,三个弟弟未出生时,她也曾这般大小,母亲又是如何一次次保护自己,为自己殚尽竭虑的,此番一见,终是明白了。
她安慰的拍拍母亲的手,两人相扶坐下。
刘鹏带着三个幼弟,跪下请安,几个弟弟也是乖顺,跟着照做。
刘曜笑道:“朕有喜事,皇儿也跟着欢喜一番才好。”
第 119 章
说罢与群臣之首低语了几句,随后一名熟悉旧制的大臣站起,大声道:“封刘鹏淮南王,封刘熙秦王,封刘袭太原王,刘阐长乐王。”
峰回路转下,刘芳与刘芬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羊献容。
而她们似乎对司马清更加着意观察。
在司马清未回来之前,羊献容一直像个面团儿,怎么揉也不敢吭声,此次,却如得神助一般。
当问及操办登基之事时,羊献容极力推举卜珍出来,说是夫人才是正妻,此为国之大事,都由她来办。
刘曜也不再多言,吩咐内侍传话下去。
营宫殿的人各自散去,羊献容早早领着三子回弘训殿走。
却见一路上,宫婢都恭敬行礼,连刘芳和刘芬见到她们,也是早早互致问侯。
待到回到殿内,门关上之时,羊献容整个人瘫坐在榻上,久久不能开口。
司马清捧了一杯水,递给羊献容:“恭喜母亲,平安了。”
羊献容接过杯子,喝下一大口,才恍过神来,“你方才怎么突然转变口风,这与我们之前相商的根本不同。”
司马清我瞥一眼窗外已忙碌起来的宫人们,把玩着桌上的东王梨,咬了一口慢慢道:“那母亲为何见到玉玺只跪不言?”
羊献容:“那东西,真假从我们口中说出不是难事,但是你弟弟们的命都被别人握着。”
司马清:“正是,连母亲都发现不对劲,我又如何不知呢。”
羊献容:“我以为你只会依我所做,跟着做罢了,你为何要吹捧于刘曜?清儿,你可知道相国府只是一个府,虽不及皇室,但偏安一方,我们也能平安过一生。如今他成了帝王,就是与天下为敌,我们一家人便是在跟天下争命。”
司马清站起:“母亲,我从出生那一日起,便是跟你所谓的天命为敌。自我记事起,我便不信苟且可偷安一生,至少在我的身上是不能的。
弟弟们比我好,从未失去过什么,他们有父有母,有衣有食。
但您不要忘记,这天命不是你我所想,更不是他刘曜所想。
如今整个世间都风雨飘摇,乱世里你想活命,求是求不来的。”
羊献容拧眉沉思片刻:“我想活下去,不对吗?”
司马清回身道:“母亲,天下人都想活下去,不只你一人。”
说完,司马清放下咬过的东王梨,走出了殿门。
陈妈关门回首,看向羊献容渐渐冷去的温暖目光,“夫人,儿大不由娘。”
羊献容眼中透着悲凉:“我又何尝不知道。”
陈妈:“姑娘只是不想再被人欺负到头上,她反抗没有错。”
“活着不好吗?”
陈妈:“人如若活得生不如死,何不放手一搏。当下多少人命如飘萍,小匪杀人谋财,大匪屠城称王,一个杀,一个活,本是对立,何来偷安一说。只有反抗才有一线生路。”
端五过后。
各宫得到了大批的分赏。
别处的不说,单羊献容的弘训宫,总是有人络绎不绝的送东西过来。
看着堆如小山的各色布匹,首饰珍玩,羊献容倒是淡然得很。
几个皇子喜欢的不得了,在宫里追来跑去,开心不已。
册封大典,定在年下。
宫里备的东西,一样一样都经由卜珍之手,亲力亲为。
她只一根五彩绳,便将刘芳和羊献容挑动得在殿上斗法。
相比之下,她的隐忍,换来了现在的重掌大权。
而刘氏姐妹却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刘鹏在宫里看着刘芬哭泣叹息,他虽气母亲痴傻,被人利用,但见她这月余瘦了许多,便也不好再责备。
只道了一句:“司马清和羊献容跟卜珍联手了,自然不能再任由她们做大。”
刘芬止住哭声:“做大?还不大吗?你看看你父皇,现在有多喜欢弘训宫里的那一位。连卜珍这个从不向人低头的,也是大小事往她宫里跑,说是皇朝之礼,还需请教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