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果然依言,坐上了马车。
司马清则陪着刘熙,在马车一侧,步行跟随。
刘曜到了营宫殿内,各路平阳里城内出逃的官员,还有一些旧臣齐齐入座。
里面说了些关于平阳城以东,已被石雷占去了大半,现在城池多得比刘曜手中的还多。
有人说此人心如勒准,保不齐就要为王称帝。
天亮时,营宫殿内的灯火才熄掉。
而一直隐在殿外的各方势力,早把殿讨论的内容,不分具细分传到几个夫人的耳朵里。
只有羊献容这里,没有人来通传。
直到卜珍房里的卜丁过来,送了一篮子东王梨,“今日相国叫人送来了几匹布料,大夫人很是喜欢。她说要多谢今日羊夫人送‘李’之情,所以特别让小的送来这个,请公子和小姐品尝。”
羊献容道:“大夫人客气,我只是借花献佛,何谈谢字。”
卜丁走近些,压着声音又道:“只是想跟羊夫人说一声,今日营宫殿内所说均是那东边的事,请夫人多作准备,莫让别人占了先机。”
卜丁刚说完,外边有人进来。
陈妈赶紧领卜丁躲入后殿内。
司马清望着东王梨,一时不明白对方有所指的是谁。
只听有人来传:“相国有请夫人和司马清到营宫殿。”
两人不及多想,跟着来人离殿而去。
待到进殿,殿内站着一名高瘦男子让人侧目。
司马清只是一瞥,就觉得眼熟得很。
虽脸上戴着黑羽面具,但眼睛身形无一不跟拓跋城极为相似。
卜珍有病在身,刘芳成了众夫人之首。
她早早端坐首位,司马清目光扫过,果然,她已按捺不住。
刘芬坐在她的下手,羊献容只挑一个无人坐的角落安静不语。
营宫殿,少有启用,除非有什么重大之事。
司马清记得这里曾经是历代帝王议事的地方。
刘曜踞守长安城多年,虽名为相国,但居于宫殿内,是以各位夫人,也是有宫殿居住。
表面上,称呼只是夫人,他也只是一国之相,但是吃穿用度,包括礼制,与帝王无异。
他本是匈奴人,对于汉文化敬仰通融,学着旧制没有僭越,面子上给足皇帝,里子里将自己视作帝王。
此时,安坐在旷远威重的大殿内,看着案几上摆上来的锦盒,目光兴奋异常。
盒子里装的东西,在殿内的人群里,除却刘芳外,只有一个人猜测到了。
司马清看着在刘芳面前殷勤有礼的几个旧臣,他们都忘记曾在平阳城内,是如何哭着想活下去的样子。
此时,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低声道,“刘夫人,您叫我们来是为了何事?”
第 118 章
刘芳笑得花枝招展,头上的步摇直晃人眼,她轻声道:“自是大事。”
相比那边的热火朝天,这边来个奉茶的仆人都没有。
司马清摇头,今夜只怕有不少人要哭了。
刘芳整了整衣衫,上前:“相国,我儿从平阳城内带回一物。”
“这个吗?”刘曜目光一直锁在那锦盒之上。
“正是。”刘芳挺起身子,正色道,“传国五龙玉玺,如今完璧归赵。”
刘曜点头:“好一句完璧归赵。”
说着让随从打开盒子。
盒内五龙玉玺,赫然出现。
刘芳一脸期待的等着刘曜反应。
而刘鹏侧有些不太明白的看着母亲。
刘曜问:“鹏儿你从哪带回的?”
刘鹏:“这……”
他记得玉玺是假的,因而当日被司马清识破后,就没有再理。
现在,母亲又拿出一个。
这到底怎么回事?
“鹏儿,分明是你带回来,要献给你父亲的。”
“啊?哈。”刘鹏不知道如何接话。
刘曜:“城门下,为何不说有此物。”
刘鹏语塞。
刘芳马上道:“当然是因为城门人多嘴杂,这玉玺……”她目光流出瞬间的亮色,灼灼的盯着盒子,似有无形的力量使这个久蛰伏于卜珍脚下的妾,一个下子能与之平起平坐,甚至于将对方踩于脚下振奋光芒。
她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道:“这可是帝王才能拥有之物,现今平阳城一役,相国名满天下,何人不知您为了祖宗之仇,亡国之恨将勒准一党铲除,如今旧臣来投,各方来贺,只等您登高一呼。”
刘曜眼底带着笑意,以前在马背上征战时,常听到妇人为求不死,苦苦哀求于已,那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如今春华不在,白发渐生,少年意气少了,更多的是对最高权力的渴望。
没想到,一个妾都敢说出如此胆大直白的话。
刘鹏呢?
他有没有想过,得到玉玺就能得到皇权,他为何一脸不知的样子。
玉玺被拿回来,他怎么一点风也未透给自己。
反倒是说玉玺下落不明。
刘鹏没有想到母亲说得天花乱坠,玉玺,明明是假的。
“鹏儿你怎么说?”
他怔住了。
如说是假的,那母亲不就陷于不义。
如说是真的,殿上羊献容和司马清均在场,他们可都是能辨真假的人。
左右为难时,刘芳急道:“鹏儿不敢明言,因为担心石雷等人来抢,所以才放出假消息。”
刘曜点头,这一点倒是可信。
军中行事,多有诡诈,不足为奇。
“如此,那是真还是假?”
刘芳指发发誓:“自是真的,不真怎么敢献给您。”
“嗯。”刘曜,“我有此物,是为天时,我在长安,是为地利,我有如此为我想的儿子,是为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有,相国,请您早登帝位。”
边上的旧臣们也纷纷站起:“请您早做决断。”
坐于一旁的司马清眼见群臣纷纷附和,而羊献容却端坐一旁不言不语,仿佛这事于她并无多大关系。
见玉玺无感,只因围绕着象征皇权的,不过是一方冰冷的石头。
冷到无法去温暖一个平凡女人的心。
世人看不透。
她却亲身参悟此物不祥。
刘曜挥了挥手:“献容,你可对物熟悉?”
羊献容这才不得不抬头,正视高台上的玉玺。
她目露疑惑之色,眯了眯,似乎看不清。
刘曜招手,唤她近前。
羊献容依言过来,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由一惊。
“……”
之前呱噪的群臣,此时也安静得倒酒满杯溢出都充耳不闻了,酒水流淌声,在殿内徐徐响起,敲动人心。
羊献容长身而跪,额顶地面,匍匐间身体僵冷异常。
她不肯说话,只顾行大礼。
司马清心知羊献容还是不肯揭发玉玺的真假。
她是怕了,还是……
司马清坐立不安,几次欲起身。
远坐在殿上的刘曜已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伸手道:“司马清,你也过来。”
司马清走到跟前,扫了一眼玉玺,挨着羊献容跪下。
“你说这东西是真是假?”刘曜目光闪闪,看得让人心惊。
司马清早已想好词,之前种种在心里反复数次,刘芳也好,刘芬也罢,皆是母亲和弟弟生存下去的绊脚石。
她们已先行动手,她何必再做待宰的羔羊。
于是掷重抬头,玉玺上的五彩互绞龙透亮如新,正欲开口,眼角扫到一旁的酒侍横到她的面前,正弯腰倒酒,抬手时,手腕上露出一个五彩绳编的腕圈。
五彩绳编会端五时节,由女子来做,一般系于未成年的孩子的脖子上,在下面垫一个装了各种香料的香包。
普通人家的孩子,则装上了朱砂、雄黄、苍术等用来辟邪驱瘟之物。
贵族孩子们,所装之物也与之相同,只是线用的不是麻,而是金丝、翠羽。
弟弟们的通常是羊献容亲手制作,用的线之中,会缠上她的一根头发,因而五彩绳里,会隐着一根细长的黑发。
不近前看,根本看不到。
她愣神之机,酒侍已不在。
身后仿佛传来刘芳与刘芬的嘲笑声。
不对,今日才戴上的,弟弟们分食卜珍送来的东王梨,只有她的人才最有机会接近弟弟们。
卜珍,好毒辣的手段。
万念汇聚,一丝恨难消,司马清轻叹一声,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相国,真与假对于您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