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公主(112)

作者:望楼兰 阅读记录 TXT下载

“……”

司马清沉默一会,“你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城,如果灾民都没了,只能说明这里再无存粮。”

“是的,灾民里年轻被逼进了军营里,女的做了娼,老的小的饿死病死。”司马清轻叹一声,她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金墉城的昨天,就是平阳城的今日。想到这,她回头看向倚在角落安静的拓跋城,他这半月来,很少说话,沉默如空气一般。

有时晚上醒来,看到他披衣站在牢门口,望着某处一动不动。

有时她起夜时,他会立即醒来,随后伸手握住她的腕,露出担忧之色。

之前冷静而从容,从不被人羁绊的他,此时已有了内心里牵挂。

自从知道刘曜已出兵攻打平阳城,他和司马清都知道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但彼此都不愿意说出来。

这天夜里,阿乐的孩子闹肚子,一时间牢内气味难闻,司马清觉得实在难以忍受,找了借口出了牢门。

牢内光线一直昏暗不已,她住的日子多了,也慢慢适应,过了几座牢房后,看到牢役们所住的地方透过一丝光亮过来。

走近些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抬头望着头顶上的石板发愣。

几个人将牢头围作一团,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大人,封了出入口,我们不也是个死?”

“我看城池就要破了,封了门,我们可以躲闪过一劫。”

“不像,我觉得是怕这些部族流民和囚犯造反。”

“那我们呢?我们就等死吗?”

牢头慢慢的道:“不让他们封,我们立即会死,让他们封,我们能多活半个月。”

“那半个月以后呢?”

室内一片沉默。

是时候了。

苟且在地宫里几月的时间,韬光养晦让她已能准确的把握住突然而至的机会,危机与转机只是一念之隔。

“半个月后,有人能救你们!”司马清从黑暗之中踱步出来道。

众人一惊,没有想到此时会有人出现,还是个女人。

各怀心思的人,纷纷从抬头状转为平视状,盯着立在跟前的司马清,有打量有不信任,更多的是作为男人对女人能力的不屑。

牢头道:“我家二弟跟我说,七日前,平阳城已被刘鹏的人围住,现在对方点名要勒准出城归降。”

司马清笑了:“这是好事。”

众人发出不可抑制的嗤笑声,随后,用打量地宫内为求一顿饭,而舍身扑将上来的那些可怜女子的眼神,在司马清的身上转了数圈。

一向面瘫的牢头,向那几个可以做自己儿子的年轻扫视了一眼。

他们收敛些,但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了司马清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

牢头叹了一声:“可是却无人肯出城去谈。”

“为何?”

牢头道:“勒准杀尽刘~氏宗室,刘曜有不少亲戚也在列,男女老幼,连吃奶的娃娃也不放过,现在何人敢为他们出使刘鹏的军营。”

司马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慕容大人,放我出地宫,我去找刘鹏。”

牢头苦笑:“地宫被封,温太后一心不想让人出去谈呀。”

“封了?”司马清心中一片冰凉,温婷此人居然把一城人的性命置于个人恩怨之下,“她是个十足的疯子。”

牢头:“城破了,她无所谓,听说晋王已派人来接她,到时死的还是城内的百姓。”

司马清抬头看着那块花白色的千斤重石,如同压在自己求生路上巨大障碍,绕不过去。

她突然回首向牢头道:“放出段狼,让他们的人来帮忙。”

“什么?”众人惊呼,没有一个人赞同。

红衣小厮更是直摇头:“他不能放,死都不能放?”

“你们离死不过几日,还不愿意搏一搏吗?”司马清道。

“他放出来,我们都得死!他说过,他不死一日,我们的命就在他手上一日。”

司马清冷笑:“各族之间互相杀人,强者生,弱者死,何不让自己变强,一个人强大不足惧,只有一群人,上百人,上千人,像军队一样团结起来,一起共渡难关,方成强者。”

红衣小厮藏有袖听手动了动,司马清见他面上露出动摇之色,接着道:“你们聚在这里明明就是想找一条生路,为何还计较如何才能出去,何人救你们出去?这天地间,哪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何况他跟你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他们是奴隶,我们是牢役,他们的命在我们的手上,我们才是他们的主子。”红衣小厮辩解道。

“主子?奴隶?”司马清大笑不止,“赤纸奴籍,不过是一张用草木、竹茎做成的薄物,不能吃不能喝,不是刀不是剑,却就能将你口中有血肉的人定了终生吗?笑话,天大的笑话。人命不由天定,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几个小役听着一怔,如若不是亲耳听到,还以为是哪个嘴皮子利索专在各国之间当说客的谋士,每个人的太阳穴突突的一阵猛跳。

人的命不再与天有关,而是在自己手里,新鲜又震憾。

他们彼此间投去询问的目光,内心里被压迫已久的反抗之心,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光亮。

牢头摸了一把腰间的钥匙:“我愿意试试。”

说着扔出一把钥匙。

关押段狼的牢门有三重,牢头拿的却是最外面的那一把。

而里面的两重机关,并无钥匙,而是封死的牢门。

红衣小厮犹豫不定的看着众人。

司马清拾起钥匙在手中颠颠,向红衣小厮道:“三重牢门,第一道门最易打开,第二道霓裳羽毒,用何种方法可解?”

红衣小厮脸上渐露出一丝以犹豫,半晌才道:“无解。”

“无解?”司马清笑道,看向牢头,“那当时又是如何让他们进去的?”

牢头脸一沉,向红衣小厮迫进一步:“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肯说真话?不想活着离开这该死的地方吗?”

对该死的地方,的确该死,他心里暗暗骂着。

踌躇间,红衣小厮将自己的胳膊肘儿挽起,衣袖向上一撸,司马清一看,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腹内一片翻腾。

她憋了会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向一边急走两,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连见多识广的牢头也是只望了一眼,便别过头去看向另一侧,面无表情的脸上抽搐了数下,才平复下来。

室内静得可怕,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红衣小厮不过二十来岁,整条胳膊上的皮肤半脱落状,勾连着皮肤与骨肉间的是酱油色的一层粘连物,在手肘的位置一个巨大的暗红色溃烂的洞,手根本伸不直。

“这病?”司马清不由的问。

“是伤。”红衣小厮目光黯然。

“用药了吗?”

“药?”红衣小厮幽幽叹了一声,“药毒同源,能不痛就行。”

“你还是个大夫?”

“不是,只是一个赶海人。”

司马清从怀中摸了一把,想找出些药给他,但想到他那条臂已烂成那样,非汤药能所及,怪不得他总是把手缩在衣袖里,唉……

走出一段路后,她回头笑着那他们道:“你们要是怕他,不如把自己关进牢中锁上先。”

众人一听半天才回过味来,尴尬的低下头。

而牢头与司马清相视一眼,互含沉意的点头致意。

司马清长呼一口气,总算把钥匙弄到手了,说服这些人用了些日子,还不如这次他们直面生死关头,让他们为求生来放下陈见来得直接了当。

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念想,为自己,为家人,为族人,为土地,为了远方的故乡。

“当啷”一连串急切的金属碰撞声响过后,从未打开过的三重牢门的第一重,伴随着木头间的挤压声,慢慢打开。

站在霓裳毒羽前的司马清,放慢的脚步,看着如丝网般的第二重门,心中想起红衣小厮的手臂,心中一片胆寒。

“姑娘!”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万毒之物,生于江河间,长于深海处,血、肝毒物,沾之即亡。”

司马清向那人施礼道:“窃位之臣,荼毒生灵,此物虽毒,只困几人,战乱之毒,遗祸子孙。”

那人叹了一声,回头看向段狼:“一位姑娘都明白生而为人,当为后代的生存而战,我们堂堂男人,怎么可以如此畏首畏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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