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昱想安慰,想为她拭泪,情绪却异常紧张,“太医说你的身体太虚,等好些才能吃肉。”
棠儿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瞳仁越显清澈明亮,顿生委屈,将脸扭向一边。
不刻,宫女们端来十数样热菜,焖酱豆腐、蛤蜊蒸蛋、红烧茄鲞、酸笋鸭汤、清蒸芋头、白菜蒸火腿、清水菜心、炒三鲜、莼菜羹等,刚出锅香味扑鼻。
棠儿执银箸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夹起什么又掉,泪水再次涌出来。
玄昱命宫女去拿木箸,抬手挖一小勺蒸蛋喂她,棠儿吃着,泪眼汪汪看着目光温和的他。
终于,她有了力气,将嘴里塞满食物,低头“呜”地哭出来,玄昱低声安慰,如同这世间最温雅耐心的男子。
以倔强为名,往后的她不想再与痛苦同息同行,她哭着又捡爱吃的大口嚼,直到累了,搁下箸趴在桌上。
玄昱倾身托头,将柔若无骨的她抱回房间,细心拢好被子,“等你醒了,心情会好起来。”
玄昱离开了,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一些关于他的什么。宫女们将一束海棠插到白玉瓶中,窗扇跃跃晃动后被风吹开,似一页翻开的书,正开启新的篇章。
人一旦做出错误的事,必须要用无数心力和更多措施来掩盖这个错误。玄奕从寒山镇的行动中抢得玄沣的百万银子,兴奋的同时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一手秘密安排人盯在顺天府,一手派人去安徽将许鹏康接到北京,大步流星进去玄沣府里。
玄沣觉得万岁圣明,就好像上次户部追缴欠银的事,一旦下定决心必会彻查,越急就会越乱,越乱就会越错。此刻,所有目光都紧盯着自己,一步走错再无回头,不采取行动肯定是正确的做法,正焦头烂额之际,见人过来忽地一惊。
玄奕精神饱满,摆出一副笑脸道:“听闻九哥身体不适,这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玄沣对他恨得要死却不得不极力忍耐,再看一眼许鹏康,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惊异了,“啊?哦,这点小病不算大事。”
玄奕嬉皮笑脸,“我怎瞧着九哥的脸一阵发白,又一阵发红,口齿也不利索了,要不,我给你请个大夫瞧瞧?”
玄沣温文尔雅,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素日并不喜怒于色。只在这一霎,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装着视而不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玄奕笑他佛面蛇心,虚伪毕露,装起糊涂道:“呵,我这好心多余。”说完,头也不回就甩手走了,把气得发颤的玄沣干撂在原地。
玄沣直起腰杆,一改平日和善,脸色阴沉地盯了许鹏康半晌方道:“眼下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能来北京?”
眼前这张英俊的脸由阴沉变得歹毒,透出狠戾杀气,令人不寒而栗。许鹏康目光炯炯,躬身施礼,规规矩矩道:“法不传六耳,我们兄弟口风最严,忠心耿耿,请九爷务必保我大哥一命。”
要许鹏程死绝非容易,要堵住所有人的嘴难度就更大了。玄沣沉吟片刻,笑意又回到脸上,招手示意他坐,“这事我比你急,这不正在上下打点吗?”
许鹏康虽不是魁梧身材气场却足,四平八稳地坐了,大胆谈判道:“我大哥早预料有这么一天,存有一箱密档在别处,空口无凭,请九爷给个可信的承诺。”
连他也敢来逼迫要挟,玄沣本就如被油煎,一听这话,又生气又上火。
许鹏程早就对许鹏康交代过,一旦出事,最想让他死的人是九爷,故而早预备着后路。许鹏康也能想到自身性命有危险,但十一爷是太子一党,与九爷是对头,有密档作为底牌自己又站在中间,投鼠忌器,料九爷不敢动手。
玄沣安抚好许鹏康,思虑再三,第一次踏进玄奕府中,这是个解不开的死局,自己只能暂且与老十一达成共识,至于往后,谁也猜不到,更顾不了!
当晚,许鹏康用过晚饭后突然暴毙,七窍流血,这个呼风唤雨,风光一时的安徽盐商被草草埋入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
三声堂鼓敲得轰轰隆隆,就在玄正与玄桓商议这会儿功夫,衙役架着许鹏程大步而入。
许鹏程原先就在吏部,对于审案流程一清二楚,若有罪证不可能还在这里,只有不出卖九爷才能保自己一命。他带着重枷,并不清楚听雨轩的事,梗着脖子道:“二爷,三爷,为何抓我?”
这狗奴才脖子够硬,玄桓冷笑道:“还敢开口,你的罪自己没数?不提纳赃受贿,单私建考功密档你便是凌迟死罪!”
许鹏程一听,朗声道:“二爷,我可不知道什么密档不密档的,思来想去,我闲来无事抄过几出折子戏,这也算犯法?”
听了这话,玄桓傻眼了,一旁的玄正猛地拍案而起,喝道:“我这就拿笔,你若是写不出折子戏,大刑伺候!”
玄桓沉起脸,接话道:“谁不知你在哪个府里走动,老实交代,谁指使你做这件国法不容之事?”
说到审案,眼前这位二爷明显是个外行,许鹏程嘿嘿笑起来,“在下不才,但请三爷拿出纸笔,我不刻便能交出好戏。对了,京城有个宜兴斋,两位爷想听戏,待我写好请他们唱一出?”
他的态度坦然强硬,玄正和玄桓一个眼神对视,竟开始为难起来。玄正神色庄严,冲衙役大喊一声:“人生薄皮贱骨,不信你的嘴有板子硬,来人,大刑伺候!”
“扎!”
许鹏程突然色变,大声道:“二爷三爷若要屈打成招,我只能当冤死鬼,不过,这案子想必惊动万岁,动刑有损两位皇子爷的声誉。”
四个衙役面目凶狠,就要动刑却被玄桓制止。玄桓看一眼玄正,附耳小声道:“三弟,这人过于狡诈,此案有万岁监督,你我不可莽撞,商议后再做定夺。”
许鹏程虽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也知道此事有缓,笑道:“我行的直,坐得正,还请两位爷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许鹏程安然无恙被带走,玄桓思考许久才道:“许鹏程知道老九一定会保他,要不我们直接将顾虑禀报万岁?”
玄正仔细斟酌,“这案子确实难审,要是太子在就好了,明日早朝,你我一起上折子请奏万岁。”
顺天府大牢黑暗密闭,两排松油火把穿过长廊,空气弥漫着腐浊阴冷之气,这是一种接近诡异的冷冽,偶尔传来囚犯受刑的哀嚎声,甚是令人恐怖。
这里硕鼠窜行,食物难以下咽,犯人叫苦不迭大声囔囔,两个狱卒拿棍子一阵敲打呵斥。
“嘎吱”,狱卒打开门,提着食盒进来,两道拉长的身影在昏昏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森然。许鹏程闻声而起,神情带着几分谨慎,不料来人行动狠毒,一人控制住他,另一人捏着他的鼻子将酒往口里灌。
骤然一阵骚乱,狱卒们纷纷赶去重罪牢房,只眨眼的功夫,许鹏程浑身抽搐,口中血沫不住往外喷涌……
作者有话要说:
魑魅魍魉:古代传说中的鬼怪,也指各种各样的坏人。
第16章 意不尽 (16)
许鹏程未审先死引发轩然大波,龙颜震怒。这是御笔亲点的案子,玄沣虽有重大嫌疑但暂且逃过一劫,而玄桓和玄正因办事不利被罚一年俸禄。
此刻,皇帝对玄沣厌恶至极,已然看清这群不争气的儿子,有利就争,有事就躲,不是莽撞就是居心叵测。有那一两个能办事的,往往事情办了祸也闯下不少,留下一堆烂摊子还要自己收拾。
再说这个可恶的老九,勾结盐商舞弊偷税,想来上次诬陷太子之事他定有份。老九表面忠厚宽和待人,背后居然私建密档要挟控制百官,还有能力在这么严的关口下将黑手伸进顺天府,其心可诛!他身为皇子富贵已极,府里养着数个门人智囊,这些人整日不为朝廷谋事,除了太子位,谋的还能有什么?他精于结党,如今又掌着内务府,皇宫警卫,内侍太监,一旦串通老大篡权,后果不堪设想。
玄正闷了几日没出府门,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出缘由,此刻最想要许鹏程死的人当然该是老九,只是老九似乎没有这么大的便利。老十一在顺天府的门人不少,偏这时候顺天府死了两名衙役,如果真是老十一干的,他有什么理由为老九善后?
朝局混乱,远离北京的玄昱倒是十分清净,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好事或者坏事。玄沣笼络人心的重要方式是钱,玄奕烧毁温泉山庄的做法已经令他伤到元气,想要瓦解其利益结盟,首先要抑制敛财收入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