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75)

她再没有什么办法了。

姜予辞抬眼,望向远方。远山如黛,天色灰白,是同她送燕华亲征那日别无二致的景色。

风刮得烈,红裙与乌发皆在空中翻飞。

这一世能有这么多的甜蜜与美好,她已经知足了。

姜予辞一双清凌凌的杏眼,深深地望了一眼远方。

再见了,燕华。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四!!!是HE!!!(破音)

第66章 终章

层峦叠嶂, 重重青峰之下, 烟尘忽起!

姜予辞浑身一震, 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远处, 那策马而来的大军。

——即使过了很久很久,姜予辞依然能清晰地记得,那日的燕华是如何来到她面前的。

她立于晏康城城墙之上, 敌军包围, 城门将破, 风吹过她泪痕半干的面颊,刮得生疼。

他策马率万千兵士疾驰而来,声震如雷霆,烟尘滚滚而起, 如同天降神兵一般打了南绍大军一个措手不及。

冬月十八, 帝率兵回京,大败南绍。韩子儒仓皇而逃, 生擒于青崖山脚, 后伏诛。

史书上寥寥数语, 便将一场战事的结局勾勒罢。可有些旁的东西, 却将会永远留存于姜予辞的脑海中, 就如……那日燕华上城墙时的场景。

她几乎是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匕首,哪怕被刀鞘上的玉石和花纹硌得掌心发疼也没有在意。风吹起姜予辞有些凌乱的乌发,而她就隔着这有些凌乱的头发,用一双眸子乌溜溜的杏眼怔怔地凝视着来人。

凤眼星眸, 乌发银甲。

一如初见。

他一步步踏上那斑驳的石阶,走到她面前,喉结上下滚动,涩涩地、低低地唤了一句:“予辞……”

话音未落,燕华便一把将姜予辞拥进了怀中。

姜予辞几乎是在同时呜咽了一声,哽咽着哭出声来,挣扎着推开燕华用力锤他:“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

他知不知道她有多害怕!知不知道她有多想他!

姜予辞哭得声咽气阻,泄愤似地一连锤了燕华许多下,最后却又哭着一头扑进了他那个再温暖熟悉不过的怀抱中。

——他终于回来了。

她在将士和百姓面前装得沉稳装得淡定,却在看到他的身影的那一刻,泪水便如决堤一般。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燕华垂首凝视着怀中姑娘的发顶,眼神温柔缱绻,宛若揉碎了天光。半晌,他缓缓抬起手,微微颤抖着覆上她单薄的背脊。

他赶上了。

若是晚一步、若是晚一步……

燕华不敢想象,可是自从他接到韩子儒频攻晏康城的消息,自从他加紧击退大秦踏上快马奔回的路,他便控制不住地开始想那种种凄凉惨烈的结局。

会发生吗?

会发生吗?

燕华不知道。

他只能催着催着,一次又一次地扬起鞭子,盼着快一些,再快一些,能尽快赶回晏康城。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燕华紧紧地抱住姜予辞,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

“我回来了。”

他抱着她,低声道。

天穹低垂,万籁俱寂。风渐渐停息下来,姜予辞还一抽一抽地埋在他怀里,小小地、软软地应了一声:

“嗯。”

-

连枝宫灯烛火明媚,映出满室微微摇曳的光影。姜予辞重新绾了发髻更了衣坐在榻上,看到刚刚洗漱整理毕的燕华从内室转出来,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虽说……可是今天在城墙上,她毕竟还是太失态了些。

姜予辞默默搅着手中的帕子,眼神游移。

……有点儿丢人。

燕华也发现她似乎有些不自在,却是不知道为什么。挑了挑眉,他径直走过来在姜予辞身边坐下。

熟悉的馥郁香气迎面而来。

已有大半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姜予辞不知怎的,便是面色一红。

而此时燕华甚至还低笑了一声。

他轻轻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两下:“怕不怕?”

姜予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怕。

怕到不能再害怕。

一日复一日,她枕下放着他给的匕首,连梦中都是晏康城破火光冲天的场景。到最后,她甚至都麻木了。

良久无声,连他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姜予辞等了片刻,不禁诧异地抬起头来。

——然后撞进了他的眼中。

燕华生得一双极漂亮极漂亮的眼。

睫羽浓密,眼睛细长,眸若点漆,眼尾轻轻巧巧地向上一挑,便如同一把小钩子一般,钩到了人心里。

而此时此刻,这双极漂亮极漂亮的瑞凤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知何时,二人已是挨得很近,近得姜予辞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在燕华眼中的倒影。

那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烛灯摇影,红裙乌发,温柔得像是沉淀了三十载的旧月色。

他专注地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

极尽诚恳。

而后他倾身。

温热柔软的唇相缠,呼吸与浮动的暗香纠缠。

四下无声,桌案上小巧的香炉也仿佛在静悄悄地打瞌睡,吐出一段模糊缥缈的烟雾。红烛灯影随风轻轻晃动了两下,连枝烛灯后那半掩的轩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于深蓝天幕中。

-

大秦南绍被退,接下来该做的,自然就是清算和论功。

升迁得赏之人如何欢天喜地暂且不提,那些流放抄家斩首者无不放声痛哭,悲痛欲绝。而这其中受罚最严重的,当属豫王及其党羽。

今上先是拿出了豫王通敌叛国的证据,一条条一样样,清楚分明得容不得半分辩驳。随后的,便是对豫王党羽的清算。

冬月廿七,有证指王太后与豫王勾结,上震怒,然感太后养恩,念其所为尚少,终下旨禁于慈宁宫,永世不得出。

十二月半的时候,豫王被押送回京,斩首示众。

广安宫中一片沉默。

姜予辞坐在上首,摩挲着手中温热的茶盏,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下方的楚止水。

她的衣饰簪发都齐整得体,妆容却早已被泪水弄得凌乱不堪,神情呆呆的,像是沉在什么梦里。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

楚止水发怔地想着。

……燕寻,就要以叛国罪被处死了。

连带着他的母族妻族,却不包括她。

她因通报有功,还有姜予辞的求情,得以被废为庶人,保全性命。

可那如何能够呢?

家族亡尽,无处可归。从前那么多的欢声笑语,撒娇痴缠,从此都随着那一块“楚府”牌匾的跌落摔裂而消散在了烟尘里。

还有燕寻的丧命。

他死了,她独活,漫长的生命和无边的寂寞,还有抑制不住的思念和悲痛,她如何能忍受呢?

哪怕他对她并不好。

哪怕她对他已经渐渐失望。

哪怕……他不爱她。

更何况,她这又算是哪门子的通报有功?她分明早有察觉,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硬生生拖到最后才来通报。到了最后,什么用处都没了。

晏康城还险些城破。

她这一生,当真是可悲得像个笑话。

楚止水抿了抿唇,忽地起身跪倒在姜予辞身前,恭恭敬敬地俯下身去,行了大礼。

她的声音还在发着抖:“娘娘。”

“妾自请三日后与燕寻、楚氏一族同斩。”

姜予辞手中的杯盏险些跌落。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止水——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要一同受刑?”

楚止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好意。”

“你……真的决定了?”姜予辞微微蹙起眉。

“家人和夫君都没了,妾一个人独活于世,也没多大意思。”

姜予辞心里,忽然被那句“独活一世”触得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能理解。

沉默良久,她微微颔首:“若你意已决,我会去向陛下请愿。”

楚止水再度拜下去,姿态恭敬,举止间是楚氏嫡女该有的的优雅风范:“娘娘慈悲。”

-

楚止水走出宫门的时候,一眼就看了等在旁边的江澈。

蓝衫长剑,神情清冷,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忽然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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