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村花+番外(78)

我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说道:“可他们呢,偏偏用一种最浅薄不堪的方式,偏偏讲那样的话,字字句句都往我心窝子上戳,仿佛他们这样做就是想让我记恨他们一样……”

说到这里,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重,却让我呆在了原地。

江侃转头看向我,微微迟疑了一下,没有多问便调了方向。

临近村口的那一截公路上有两辆车撞在了一起,车身将本就不宽的小路挡了个结结实实。江侃坐在车里,随口问道,还有别的路吗?要不我们绕一绕。

我的心跳得厉害,想也不想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我在急什么,总觉得再迟一些就赶不上了。我抬眼看向江侃,急切道:“江侃,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看看……就回来。”

江侃眉头微皱,眼睛里闪出些无奈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跟着我走了过来,“我不放心。”

我走得有些急了,步子被脚下的石子拌得有些踉跄。见状,江侃快走几步跟上我,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别慌,我在呢。”

我们跌跌撞撞走到村口的时候,远处突然出来几声不规则的二踢脚的闷响。

听着那几声刺耳的闷响,我骤然停下了步子,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江侃觉察出我的情绪有异,停下步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累了吗?”

我抬眼看向江侃,眼神涣散得不成样子,口中喃喃道:“不逢年过节的,你知道村子里什么时候会放二踢脚吗?”

不等江侃回答,我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回答道:“报丧的时候。”

闻言,江侃握着我的手骤然凉了几分,整个人有些无措地愣在了那里。

我和江侃到家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有帮忙点二踢脚的,还有手里拿着白色麻布缝孝衣的,这些都是少数,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是早就种下的因,沉寂多年后终于结出的果。无力阻挡,无处可逃,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沉沉的宿命感。

农村里死了人,只要不是横死的,都会称为“喜丧”。一场“喜丧”办下来,披麻戴孝少不了,响器歌舞少不了,更有甚者会在家门口搭个戏台子请一帮唱戏的,一唱就是一两天。

村里父老乡亲都过来捧场,灵棚里的死者家属哭得肝肠寸断,灵棚外的人看戏看得不亦乐乎。

有观众的地方就有市场,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生意做,每每这个时候,周围村里那些小商小贩们便都闻着腥味跑过来了,有的叫卖烤肠,有的叫卖糖葫芦,有的叫卖炸糕,把那些看戏的大爷们喂得满面油光,自己则赚得眉开眼笑——看看吧,死者如果在天有灵知道自己临死还能拉动农村经济,估计会在棺材里笑得醒过来。

小时候不懂生死,觉得死了人真是热闹,有歌舞看,有戏台子玩。一群小朋友甚至会跟在人家哭丧队里津津有味地看着人家哭丧,有时候还会笑嘻嘻对人家评头品足一番,童言无忌地说这个哭得不伤心,那个哭得真难看之类的话。

说得理直气壮,作得不计后果,仿佛这些事情永远不会轮到自己头上一样。

我也曾是“小朋友”,现在也终于轮到我了。我抬眼冷冷地望向周围眉开眼笑的众人,心里无限悲悯:别笑了孩子们,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们了。

我和江侃戴着口罩低头走了进去,我们到屋里的时候,婶婶堂姐她们已经为我妈穿好了寿衣。张扬和张帆伏在床上嚎啕大哭,一度要晕过去。

看见我,爸爸似乎很是激动,表情因为过分悲恸而有些扭曲,他红着眼睛大声斥道:“你回来干什么?你要想让你妈死得安生点就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心里别惦记着这个破家!家里又没人待见你,你说你回来干嘛啊你?在外面好好享享福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回来……”

一边说着,爸爸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用那双满是老茧的苍老地手轻轻抓住妈的手,嘴里喃喃道:“都是命啊……”

在那种场合下,我想我应该哭,应该嚎啕大哭。但我真的哭不出来。

悲伤酸涩迅速在胸口膨胀起来,几近爆开,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了结。

悲伤在膨胀,我却失去了宣泄的能力,仿佛是要故意惩罚我一样。

那个时候,我对爸爸的话一知半解。后来我才知道,爸爸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扬说,我走后我妈就越来越喜欢烧香拜佛了,我走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去庙里给我许愿。

张扬说,不让我回家,不准家里人联系我,都是妈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听信了哪位神棍的话,说我二十四岁有个劫,躲开,则一生无忧,躲不过,轻则血光之灾,重则家破人亡。

那人还说,要想破了这个劫数,便不能让我撞见红白喜事——就这样一句浑话,她竟然听进去了。非但听进去了,她还信了。非但信了,她还不遗余力地实践了。

“妈每天想你想得发疯,成天抱着你的照片,反复摩挲,甚至时常在睡觉时呓出你的名字。我和张帆看在眼里,想着毕竟母女一场,求也得把你求回来看看她,没想到妈妈知道我和张帆的想法后,气得大骂了我们一顿。她算计了一辈子,临走还不忘逼你一把,好让你离这里远远的。其实这次张帆瞒着她把你喊回来,她心里比谁都高兴。可她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她生怕你赶上了这场白事,别真应了那老半仙儿的话,所以她才……”

说到这里,张扬的脸上忽然有了几分大人的影子,眼底一片荒凉,“你们城里人可能会觉得她不可理喻,她只是怕万一。妈这个人嘴硬心软,哪次骂了你打了你,她心里不后悔?你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像疯了一样,经常没头没脑地念叨什么玉米糖之类的……”

张扬还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了。我心里忽而闪过一阵有些荒诞的凄凉:这是她第一次爱我,用的是这样一种迷信荒唐的方式。

我和张扬张帆守灵的时候,村里的小孩们在父母的撺掇下纷纷堵在了灵棚门口,一个个大摇大摆地扒着灵棚往里看,窃窃的谈笑声在黑色的棺材前显得格外刺耳:

“看见没?张钇锶是在里面吗?”

“应该在的吧,我妈说的!”

“带手机了吗?快拍抖音,内容超劲爆!”

“原来明星也会哭丧,真稀奇。”

“旁边那个帅哥是江侃吗?真是见鬼了,堂堂的盛江小公子竟然也披麻戴孝,这老太太死得真有排面!”

……

这些只是“小鬼”,真正可怕的是灵棚外那些从千里闻讯赶来的狗仔们。他们佯装无意地在灵棚外面转悠,等的其实是一个偷拍的机会——确实,这将是一条多么劲爆多么有爆点的新闻啊!

江侃冷冷地看向棚口,只一个眼神,便将那些看热闹的小鬼头吓了出去。江侃忽而站了起来,一袭白衣,阴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小姨?

见状,张扬淡淡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出去看着点江侃。

我出去的时候,江侃正恶狠狠地揪着一个记者的领子,面色阴郁。旁边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将他围了起来,照相机上的闪光灯似乎刺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不舒服地微微眯着。

江侃忽而推开了手中的男人,转手从人群中就近拿起一架相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摔在了浅灰色的水泥地上。一架精致的相机,刹那间,七零八碎。

江侃似乎还不解恨,抬脚幽幽向前走了几步,踩在碎片上,发出些刺耳又怪异的响声,江侃抬眼冷冷地看向众人,语气里像是压着一股随时可能爆发的火气,“我老婆刚死了妈,你们这样做合适吗?”

被江侃摔在地上那男人灰溜溜地站了起来,战战巍巍地就要往人群里躲。江侃抬眼扫了他一眼,低声喝道:“跑什么跑,你给我站住!”

被当场点了名,那男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低眉敛目地望向江侃,全然没了刚才那种“一机在手全都有”的气势。要不怎么说记者是水做的呢,可塑性就是强。

江侃站在原地,杀鸡儆猴般地扫了那人一眼,继续说道:“今儿惹到了我算你点背,要是网上流出来一张照片,我让你们整个公司陪葬!雷厉工作室是吧,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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