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
她梗在这儿,成了嘉平帝心里的一根刺,却让谢清死了。
她本该死在那个晚上的。
陆暄喷出一口血,当即晕了过去,吓得众人手忙脚乱,太医来看过,说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得静养着才好。从那开始也没人敢劝什么了,陆暄要酒,他们也不情不愿地奉上。
枝桠上积雪又落,陆暄攥紧了衣角,另一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提起酒罐往嘴里倒,但一滴都没倒出来,便随手一扔,让那酒罐粉身碎骨地撞在了石桌上。
第37章 尽归尘
陆暄在宫里待了近一个月,才回到了将军府。
阿嬷给她准备了孝衣,不料想穿在她身上大了一整圈,看着眼前消瘦的姑娘不住地落泪。
陆暄笑了笑,安慰道:“我没事。”
往昔的盎然肆意被绞的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眼神中的隐忍,和隐忍背后略见端倪的悲恨。
祭拜之后,严岭亲自把食盒送到了陆暄手上。
严岭斟酌再三,才缓缓开口:“大小姐,日后,这将军府就得靠你了。”
“我明白,”陆暄深吸一口气,叹道,“严伯近日……辛苦了。”
“北燕王亲卫左勒被抓回了宫里,”严岭道,“听说上了重刑,一条命去了大半,什么也没招。但北燕蠢蠢欲动,边关……边关人心有浮,还好有尹慕将军撑着。”
陆暄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忧虑,如今她就像一块人形虎符,嘉平帝错过了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边关不稳的时候再想动她,便难上加难了。如此,他必要让陆暄付出些什么,为他所用,才不算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暄淡淡笑道。
她顿了顿,望向远处,不甚在意地补了一句:“长安……有没有回来?”
严岭看着陆暄长大,比陆炀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怎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长安从那晚入宫,就与将军府断了联系,而后第一次出现,就是作为四皇子在受封的大典上接受参拜。
别说回来了,他连宫门没不曾迈出一步。
“四殿下……是身不由己,”严岭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找些熟人去打探打探……”
“罢了,”陆暄忽然打断,语气中是自己都未发觉的惶然,“不见……便不见吧,皇子的待遇,自然不会差。”
她转过身,喃喃道:“自然不会差……”
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陆暄自嘲似地笑了一下,大步走出院子。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自她出宫,吊唁的宾客又多了好几茬,这个关口一步都不能走错,将军府的人,都要靠自己护着,而皇帝随时都可能召她入宫。
果不其然,三日后,一封急报从北月关传来,让嘉平帝坐不住了。
嘉平帝这几年身子并不好,正月天冷,又因着陆炀的案子、四皇子的回归忙了好一阵,不留神染上了风寒。太医在殿里进进出出,朝会也断了几日,陆暄入宫时,是在寝殿见到的嘉平帝。
“起来吧,这儿没有别人。”嘉平帝咳了几声,摆摆手。
陆暄起身,垂眸不语。嘉平帝打量她一番,低声道:“晚舟,清减了不少。”
陆暄道:“此前是臣不懂事,父亲去了,才明白诸事不易,一府之主尚且如此,臣想到陛下为国事操劳,更是辛苦,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陛下分忧。”
嘉平帝笑了一下。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姑娘,大悲大痛遮住了少年豪情,但刻在骨子里的桀骜是磨不灭的。年轻,意味着干净,越干净,便越好拿捏。
“那,陆卿,”他换了称呼,放缓语气,“可愿领兵前往北月关?”
陆暄心里一震,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边关的局势,在短短一个月内便到了这等地步么?
她收回那点不明的心绪,恰到好处地演出了震惊、渴望与感激,再次跪在地上,道:“愿为大尧利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嘉平帝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了一丝慈爱之色,他拿过桌上的茶具,亲手倒了一杯,“朕身子不适,不能为你送行涨士气了。承旨已经去拟文书,朕封你为副尉,此去必要挫去北燕锐气。”
陆暄连忙接过茶水,听嘉平帝继续道:“朕以茶代酒,敬我大尧,守在北境的将士。”
他一饮而尽,陆暄也跟着喝了这茶——
陆家的下一代,从这儿,开始了新的求索。
数月后嘉平帝重病躺在榻上,看着频传捷报,合眼之间,总能想到这一幕。
这个时候的陆暄,应该什么都知道了。杀心,利用,帝王家的情与恨,决绝与温柔。嘉平帝自知时日无多,挣扎着坐起来,问道:“谢文襄,是今日离京吧。”
常侍躬身道:“回陛下,是今日,谢大人已将所有书卷整理好,打算在今日送到国子监,便带着外孙墨离小公子回广陵了。”
“嗯,”嘉平帝淡淡道,“叫他走之前,再来一趟。”
没人知道这对君臣说了些什么,外人只言谢文襄感念圣恩,出寝殿的时候,紧紧攥着一个木盒,眼圈都是红的。
马车上,墨离抓着谢文襄的衣袖,问道:“外公,陛下给了你什么呀?”
谢文襄用指尖摩挲着那木盒,轻声道:“是最珍贵的东西,日后外公若是不在了,阿离要把它当做传家宝,好好保存,知道么?”
墨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没想过“外公不在了”,更没想过,外公连家都没有回得去。
陆暄领兵出征北燕,军心大振,北境重回安稳,她想尽办法,拿到了第一封回京的诏书,想着能与皇帝相商,去广陵探望老师,或是,谢文襄听说她得胜归来,会赶回京城一叙。
迎面而来的是晴天霹雳——
谢文襄归乡途中,在京城附近遭遇政敌所派之人的暗杀,尸骨无存,唯一的亲人墨离不知所踪。
陆暄半年的期盼骤然落空,心里最后那点温热之处被连根挖了起来。她站在高地,远望京城,竟发觉自小长大的地方,如此陌生而凉薄。
尹慕把能给陆暄的军功全给了她,加上陆家的祖荫,陆暄成为了大尧最年轻的女将。
但……又有何用啊。
故乡,已成他乡。
“这剑,还是陛下亲赐的,”陆暄抚摸着剑柄,对身旁的玉棠道,“它一直没有名字,今日我倒是想好了。”
玉棠问道:“何名?”
“归尘,”陆暄喃喃道,“一切……尽归尘。”
玉棠苦笑:“陛下说,将军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多呆几日,不必急着回北月关去。”
陆暄转过身:“京城……没什么可待的。”
玉棠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四殿下,将军不见见么?”
陆暄脚步一顿,良久,又抬腿向前迈了几步,翻身上马,紧紧拉住缰绳:“不见了。”
队伍开拔,年轻的将军走的决绝干脆,所有留恋随风散去,一片花瓣悠然飘落,不远处的林子里,长安缓缓走出来,伸出手,接到了那残败的花。
【第二卷 完】
作者:感谢陪伴!回忆结束,钮钴禄·长安上线!感谢在2020-03-21 11:53:19~2020-03-26 14: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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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再相逢
浔陵,深秋。
这是大尧国境之南的重镇,越过浔江便是华越地界。南方湿冷,十一月的天气已足够让人赖在家中不想出门。官驿附近却热闹非常,马厩旁,一个当班的年轻人打扫完毕,搓了搓手,随口道:“听说那齐王殿下来浔陵,带了不少军械和银两呐。”
另一人道:“可不是!钦差来访,阵仗自然不同,不过我这心里还有些犯怵呐,朝廷给霍将军拨这么多东西,是不是要……”
剩下那半句“是不是要打仗”他没说出口,而是隐晦地看了东边一眼——那是霍景同老将军所在的军营,旌旗巍然而立,在风动中飒飒作响。
近一年前贤王在京中谋反未果,天子震怒,朝廷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直至今日,还有异党三三两两地落马。洛晋打压权贵,弄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甚至把前几年放宽的边贸又紧紧攥在手中,小藩国忍气吞声,砸锅卖铁也要凑朝贡,但北燕和华越就不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