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长安(40)

作者:陆尚恩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陛下,”暗卫按捺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要不要属下派人……”

他喉头滚动一下,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

如果天子刚好要借刀杀人呢?

如果他已经看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却要将计就计,除去功高震主的大患呢?

暗卫对陆炀存有三分敬意,但看见嘉平帝轻轻摇头的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皇帝不想救他。

暗卫低低应了句“是”,刚要转身出去,嘉平帝突然道:“听闻那位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对陆炀很是钦慕?”

暗卫脚步一顿,听他接着道:“悲痛之中,难以独活——你去吧。”

小常侍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撞在龙椅上。嘉平帝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殿内陷入沉默,良久,嘉平帝才道:“去,把陆暄叫来。”

小常侍恭敬地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滚远了。

乱成一团的将军府突然迎来了宣大小姐进宫的旨意,严岭焦头烂额,不住地跟来使道歉:“再等一等,等一等……”

宫里的使者只是履行职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闻到院子里的药味,疑道:“是谁病了?”

严岭想笑着回话,嘴角扯动了一下,没笑成功。他几乎要崩溃了,却因着管家的身份,不能流露太多情绪:“大小姐和谢府的公子出门遇袭,谢公子重伤……”

他微微合眼,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了……”

“不会的……”陆暄紧紧抓着谢清的手,绝望地看向府上的大夫,“他没事的,对不对?”

谢清脸上血色几乎散尽,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如一尊一动不动的塑像。那几支箭已经被取出,和外衣一起扔在一旁的地上,没来的及收拾,谢府的书童闻讯赶来,看见这一幕,径直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大夫犹豫再三,叹了口气,没说话。将军府的几个老仆全明白了,一个素来与陆暄亲近的阿嬷缓缓走到她身旁,想了想,还是僭越地把陆暄抱在了自己怀里。

“哥……”陆暄呜咽着不愿松手,泪水很快打湿了阿嬷的衣衫。

“我爹呢……”陆暄哭道,“长安呢……”

她推开阿嬷,看见严岭正站在门外,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心里突然一震,无措地问道,“严伯,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来使等了半个时辰,才看见陆暄丢了魂儿似的走出来,上马车的时候都差点摔着,点点血污狰狞地粘在衣袖上——这身衣服,是她等到生辰才特意穿上的。

来使刚要开口,想着面见圣上,说什么也要收拾一下,却被方才赶到的一个暗卫用眼神打断了:“陛下还在等着,送大小姐进宫要紧。”

马蹄声哒哒响起,府门外的严岭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两个小仆连忙上前来扶。

男儿有泪不轻弹,严岭心里一阵绞痛,眼睛一热,终于忍不住哭道:“将军……”

将军没了。

陆暄双眼无神地望向窗外,手攥的太紧,指甲已经嵌入皮肉,留下了一道深痕。

她看着谢清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把无能无力四个字翻来覆去地品了几百遍,还未扑进父亲怀里大哭一场,就听见了他离世的噩耗。

还有长安……他怎么会是四皇子?

五脏六腑仿佛被抽出来鞭笞一通,再塞回去,在身体里隐隐作痛,直到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她还剩下什么。

“面圣不可佩剑,”殿外的侍卫堵住陆暄,“请陆大小姐取下再入。”

陆暄木然地看了看那剑,刚要取下,突然听见嘉平帝的声音:“无妨。晚舟,进来吧。”

陆暄没说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冷冰冰的。她越过侍卫,慢慢走进去,跪在地上道:“参见陛下。”

嘉平帝神情复杂,看着自己亲赐的剑,沉默了一会儿。

温柔的记忆涌起,他心里那个叫“不忍”的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陆炀,一代虎将,因接到托娅被绑走的消息,亲自去救,被埋伏好的北燕刺客所杀。

托娅与北燕王亲卫左勒私通,叛国行径罪无可恕,因对陆炀有愧,随即自裁而亡。

长安,陆炀的养子,作为大尧的四皇子殿下被迎回宫中,因身份特殊,整整一个月,除了皇帝本人,无人可进入他所在的宫殿。

史书会这么写,嘉平帝派人赶去,已经来不及救回陆炀,刺客皆是死士,没有抓到活口。一整夜的腥风血雨被深深埋葬。

剩下一个一无所有的陆暄。

她才十五岁。

可她姓陆啊。

嘉平帝转圜一念,杀意已起。

门外守卫突然有报:“谢大人来了!”

陆暄浑身一颤,瑟瑟地朝谢文襄看去。

谢文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疲惫,谢清称他一声“伯父”,却把他当成父亲来敬爱。陆暄看见他两鬓几乎是一夜生出的白发,像是被烫了一下,忽地收回眼神。

谢文襄跪在她身旁:“参见陛下。”

陆暄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谢文襄,嗫嚅道:“老师……”

谢文襄没有看她,而是抬头望向嘉平帝,一君一臣,隔着寂寞的空气交换着不曾宣之于口的话。

“来人,”嘉平帝道,“带陆暄去偏殿,天色不早了,先歇歇吧。”

陆暄一惊,脱口而出:“老师!”

她清楚谢文襄要做什么,陆炀的事情尚未有定论,整个陆家都洗不清叛国之嫌。

可谢文襄想保她——他能和嘉平帝谈什么条件?

谢清都不在了……

一想到谢清,陆暄心里又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她咬着嘴唇,当着皇帝的面,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该说。

“我知道,”谢文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却是无比坚定,“我的学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轻轻拍了拍陆暄的头,便再没多看她一眼。

陆暄独自一人在宫里度过了最难捱的一个夜晚。

长安也是。

彼此近在咫尺,一个经历着天昏地暗的转折,另一个对外界所发生的的一切一无所知。一个心如刀割,哭疼了眼睛,另一个心急如焚,到最后连门都砸起来,也无人回应。命运如骤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乾坤颠倒,推着他们走向未知的未来。

第二日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陆炀遇害的消息,将军府被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也挡不住百姓的种种猜测。文武百官无不震惊,嘉平帝罕见地露出了极为强硬的姿态,让朝廷以最快的速度承认四皇子的身份,接他归宗认祖。

大理寺接管陆炀遇害案,陆暄被关押在宫里,好在谢文襄从中周旋,让人多加关照,没多受皮肉之苦。

可是别说打几板子,就是用刀刺进胸口,陆暄也不觉得疼了。

“怎么,怎么喝成这样!”一个有些地位的宫人前来查看,只消一眼,便朝小仆呵斥道,“谁给的酒啊!”

小仆唯唯诺诺道:“是……是高映之大人说,不能缺了陆大小姐的吃穿用度,可她只要酒,送进去的吃的,都原封不动端出来了……我们也没办法,这……这不是普通的案子,她也不是一般人啊……”

这几日天寒,院子里的积起了雪,陆暄躺在树下,也没穿棉衣,脸颊绯红,不知是醉了,还是受了凉在发烧。她手边是翻倒的酒罐,已经空了,树上的雪簌簌落下,掉在她的眉间,一转眼便化成了水,从眼旁滚落,像是泪珠。

半个月过去,陆炀的案子几乎尘埃落定。嘉平帝留了几分情面,叛国的罪名都在托娅身上,而对于陆炀,则是以“识人不明”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了。

人都不在了,陆暄想,还能怎么办。

谢文襄极力为陆暄脱罪,可朝中怎会没有与陆家敌对的人。陆家深受皇恩的时候,陆暄做的那些事儿,都是小孩子心气,不算什么。如今落难,就是处处逾矩,即便判不了死罪,煽风点火多了,也能再扒她一层皮。

谢文襄甚至把这些,都认作自己作为夫子教导无方,最后一封折子,请辞了。

这是做给朝臣们看的,给嘉平帝一个交代的法子。

一代大儒,桃李满天下,却当着众人的面摘下了头冠,此世,再不为官。

陆暄为了去见谢文襄,差点红着眼和殿里的侍卫动手。日日来给她送饭的老嬷嬷疼惜这年纪不大的丫头,怕她再生事端,劝了一句:“谢大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小姐好,谢公子已经不在了,大小姐别辜负了谢大人的一番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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