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长安(4)

作者:陆尚恩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属下失言,请将军责……”

“罚你吗?罚什么?”陆暄走近,随意拍了拍玉棠的肩膀,“忙了一整日,辛苦啦。”

“将军!”玉棠见她要走,连忙端上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碗,“这几日若是留在宫里,恐怕多有不便,还是提前喝了好。”

那碗中是深褐色的药汤,显然是刚煎好不久,还冒着热气。陆暄一皱眉,似是对这扑面而来的苦味抗拒不已,但随即干脆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用袖子沾了沾嘴角,把碗放回托碟,大步往外走去。

玉棠看着她离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转身收拾屋子去了。约莫两炷香过去,地上的水渍也清理完毕的时候,窗外飘进了断断续续的乐音,吹奏者先是试了几支轻快小调,最后却选择了一曲哀婉之歌。

“是筚篥的声音。”玉棠心道。

筚篥是北燕的乐器,在中原并不常见,玉棠随军离京前,只在宫里听到北地乐师吹奏过,那音色深沉浑厚,凄怆不已,催人泪下。

“枯桑老柏寒飕飗,九雏鸣凤乱啾啾。

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

乐师曾说,这是思乡之音。

陆暄在边关偶得一筚篥,略有闲暇,便缠着几位老师傅求教,几年过去,也学的有模有样。玉棠推开窗户,果然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一披着斗篷、盘腿而坐的人影——这事儿也就她家将军做的出来。玉棠苦笑,不知是该叫她下来,免得着凉,还是提一壶酒一同对月而饮。毕竟,看着这空荡荡的院落,连自己都会伤情一番,何况是将军呢。玉棠想道。

这院子的旧主、旧客,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六年前,陆炀从边关带回一对无家可归的母子,京中难免流言迭起,但陆将军还是执意留人,说那女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许诺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教他长大成人。当年的陆暄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对这个捡来的弟弟甚是满意,成日带他横行京城吃喝玩乐,还给他起了个汉人名字,叫“长安”。

但四年前,北燕人在京城发动了一场骇人的刺杀,也彻底改变了陆暄的命运。朝廷彻查,竟发现是陆炀一直保护的女子私通北燕,她所谓的“儿子”长安,是与大尧和亲的北燕公主之子——失踪多年的天潢贵胄、大尧的四皇子!

如此大事,朝野皆为之震动。长安随即被带回宫内,一直到半月后北燕犯边,陆暄离京出征,两人都不曾见过一面。陆暄虽在当年的国子监祭酒、恩师谢文襄力保下洗脱叛国之嫌,可父、友、师皆殒命于此,大悲大痛之中,仍然要亲上沙场。这噩梦般的、殷红的回忆,到现在也无法挣脱。

长安,是噩梦里唯一的光亮,是她与京城之间……最后一条断不开的线。

在边关时,京城是温柔的故乡。可回到京城,物是人非,故乡的味道却如镜花水月,淡到无可捉摸,散在乐音中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从宫中来的马车便停在了将军府门前。陆暄骑马骑惯了,也简单惯了,对这阵仗实在不敢恭维,但她昨夜的确没睡好,索性在车里闭目养神,和周公下了一局棋。车外白遥与玉棠并驾而行,一行人在哒哒马蹄声中,来到了巍巍宫门前。

作者:诗引自李颀《听安万善吹觱篥歌》

第4章 冠礼射柳再逢君(一)

在大尧,即便是布衣之家,也会将“加冠”视为人生大事,最不济也要摆上酒宴,请来亲朋好友庆祝一番,号称以礼治国的皇家更是把礼制置于高位。当今圣上洛晋还是太子之时,冠礼便办的十分气派,整整一年都被民间百姓津津乐道。先皇帝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早早地给没成年的儿子们都封了亲王之位,老二洛旻、老三洛衡、老四洛安出宫置府的时候,皆尚未举办冠礼。洛晋与洛衡都是皇太后所生,如今先帝不在了,洛晋便要给弟弟张罗一番,也刚好讨了母亲的欢心。据说皇太后近日见谁都笑眯眯的,还无缘无故打赏了殿里好几个小丫鬟。

陆暄在文渊殿外等皇帝下朝的时候,恰巧碰上了这位冠礼主角儿。

洛衡身量不算高,相貌却称得上俊朗,他总爱手持一副折扇,一双眼睛常常似笑非笑地四处环视,惹得宫里的侍女们浮想联翩,免不了做一会儿飞上枝头的凤凰梦。因此,“贤王入宫”的消息总是传的飞快,也不知小姑娘们用了什么本事,仿佛织了一张巨大的、堪比暗卫的消息网——只是这网带了些胭脂色,怪羞人的。

洛衡见到陆暄,眯眼一笑,便大步走过去打了招呼,还不忘看了陆暄身后负责带路的小侍女一眼,看的人家姑娘脸都红了,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别的不知道,“陆暄心道,“这‘乱花丛中过,叶叶皆沾身’可一点儿没变。”但她面上还是恭敬地行了礼:“贤王殿下,好久不见。”

“晚舟何必这么生分,”洛衡一边笑,一边隐隐地将她打量了一番,“陛下未免有些不知怜香惜玉了,听闻你昨日才到京城,这一大早就来述职,也不知道有没有休息好。”

陆暄对旁人的目光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洛衡既然已经到了文渊殿,说明朝会已经散了,皇帝随后即至,她也不愿一回来就和亲王过不去,便笑着应道:“殿下这是抬举臣了。我不是什么娇花美玉,身负将职,为国效力,第一时间面见陛下也是应当应分的。”

洛衡哈哈笑了两声:“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确实,晚舟走了四年,变的也太多了。”

他像是恰好得空,又颇有兴致,压根儿没有打完招呼就停下来的意思,接着问了些边关饮食、军中起居情况。陆暄只好一一应付,但在心里已经对这“拉家常”暗暗起疑,措辞都注意了不少。

说起来,陆暄和这些皇亲国戚可不是一般地熟——而是熟到一起上课打瞌睡、下课打群架的关系。那时候陆炀位高权重,先帝又对陆家这个小丫头十分纵容,便让她与皇子、世子们一道师从大儒谢文襄,在宫里念了好几年书。陆暄少时肆意不羁,只重义气,不认尊卑,对着皇子都敢挥拳头,和眼前这位贤王……

似乎也打过一架。

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沉痛地悼念自己一去不返、自由自在的年华。

闲谈里,一个稳重而明朗的声音突然道:“聊什么这么高兴?让朕也听听。”

陆暄身后的下人们立即哗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声呼万岁。她与洛衡也连忙行礼,只是刚弯下腰,便被人虚虚地扶了一把,那手的大拇指戴着一只白玉扳指,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尊贵。

陆暄浑身一个激灵,还未抬头,便听见皇帝洛晋笑道:“陆爱卿不必多礼,进去说话。”他又朝洛衡道:“贤王的事,一个时辰后再谈罢。”

洛衡应了声“是”,临走前还不忘对着陆暄眨了眨眼睛。陆暄已经把全部精力都转移到如何应对皇帝上,懒得跟他计较,只是走进文渊殿前无奈地想道,第一日进宫便是如履薄冰之感,还不如边关痛快。

洛晋不过三十多岁,有着年轻君王的野心,却也受着元老朝臣的束缚。他在位三载有余,称得上勤政,虽然与朝中势力相互制衡,没有大刀阔斧地改革,但陆暄清楚,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皇帝这个位子,本有可能是靖王洛旻的。

当年靖王出征华越国,连克数城,是百姓心中的战神。以尚书令高映之、国子监谢文襄为首的“士”、以陆炀为首的“军”皆认为靖王更有资格被立为储君。

只可惜,靖王战死沙场,永远留在了南疆。如此一来,洛晋作为嫡长子登上皇太子之位,也是无可争议之事。但高映之年纪越大,骨头越硬,他不愿与新帝妥协,就代表心里仍念着靖王的人对洛晋的不妥协。靖王虽是英雄,却是不能在洛晋面前提的“英雄”。

君王之心不可揣测,而这样的君王,即便他面上如春风拂过,陆暄也不敢放松警惕。她一一交代着北月关的防务、军纪,以及与北燕几次小规模的冲突始末、大宗边民贸易情况。洛晋仔细听着,眼神时而锐利,时而不可捉摸。末了,眼见皇帝还算满意,陆暄心里略略舒坦了一些,正要起身行礼,便听见洛晋笑道:“晚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便多在宫里留几日吧。林庚一会儿带你去清颐殿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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