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把扇子收起来,叹道:“秦庄的荷叶茶果然名不虚传。”
莫等闲没想到他能一下子闻出来,坐下后问道:“公子是淮州人,可认得秦酒庄?”
男子淡淡笑了一下,说:“我祖上与秦庄有点渊源,不过都是百年前的事了。现在秦庄香火不如从前,两家也断了联系。莫公子有何事相问?”
莫等闲没想到会问到怎么尴尬的事情,说:“也无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在下还不知道公子姓名,如何称呼?”
男子像是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放下茶杯起身道:“失礼失礼,在下姓寒单名昇,日升的那个昇。”
听到这个名字,莫等闲有种淡淡的失落感,但也只是一会,晓书便招呼他们吃饭。
中午的饭菜是有点寒酸,莫等闲想着今天没课,不如到市场去买点什么回来。晓书本来想跟着他一起去,寒昇却说由他陪同就好。莫等闲也想深度了解一下淮州的事,就没让晓书陪同。
书院到市场有一段距离,要经过一片稻田。傍晚的日头那么毒辣,莫等闲看着前面一手拎着生鸡,一手提着大米的男子,有点后悔没让晓书跟来了。
寒昇却毫不在乎,反倒问他:“莫公子在这里住了几年,我看这里的人对你都挺热情。”刚才在市场,小商小贩见到莫等闲都争先恐后和他打招呼,把自己摊上最好的蔬果都往他手里塞,让寒昇不得不好奇。
莫等闲没告诉对方实话,寒昇怎么都不是本地人,不像他们那样已经习惯自己的样貌和存在,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无数个春秋,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妖怪。于是他装作思考一番的样子,才说:“大概有五六年了吧,我一直在这边教书,大家都认得我。”
寒昇点点头,说:“看你年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当了那么久的夫子,真是让人佩服。”
莫等闲笑了一下,问他:“那寒公子呢,家里是做生意的么?”
寒昇回过头看他一眼,淡淡说:“祖上做过生意,后来破产,父亲便送我去拜师学武,这几年云游四方,倒也逍遥。”
莫等闲已经不记得外面是什么样子,他从记事就一直在这个小镇,从来没有出去过。
晚饭过后天已经暗下,要走夜路回镇上不安全,书院偏僻,虫蛇一类在夏季特别多。于是莫等闲顺其自然地就让寒昇留宿了。
莫等闲让晓书在东厢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借宿,被子放久了都有一股陈旧的檀木味。
“寒公子,今晚就委屈你了。”莫等闲抱歉地笑笑。
寒昇在不大不小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回过头说:“是我冒昧了才对。”
莫等闲想起他还没有弄懂的两句诗,想一会到书房去继续查找资料,便对寒昇说道:“一会晓书会过来送热水,寒公子早点休息。”
等莫等闲一走,寒昇便沉下了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一会晓书真的进来倒热水,寒昇点头谢过他,便从身上拿出一个青色瓶子,往水里倒了进去。
月色如水,莫等闲却在案前翻阅一本又一本的诗书,桌子上燃烧的蜡烛吸引了不少虫子往里扑,发出啪啪的声音。
莫等闲正看得入迷,他被书上另一个故事所吸引。
门吱呀的一声被打开,莫等闲猛地抬头,看到进来的是寒昇,有点惊讶,问他是不是房间有什么不妥。
寒昇轻轻摇头,说他只是认床睡不着出来走走,“我看到书房还亮着,便过来看看,你这么晚没睡,是要找什么吗?”
莫等闲想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诗句,想着或许寒昇能理解呢,于是便把这个问题告诉了对方。
寒昇闻言向莫等闲走过去,站到他背后胸膛若有若无地贴在莫等闲的背上,像是两人之间最亲密的距离。
莫等闲鼻子很灵,几乎是寒昇一靠近,他就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很熟悉,但是他又想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而他印象里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哪闻过同样的气味。寒昇拿着笔,在白纸上把两句诗写出来,问他是不是这样写。莫等闲点点头,问他知不知道如何解释。
寒昇靠在他背上,双手环过他的肩膀,像是在后面拥抱着他。莫等闲心里有点细微的躁动,有点痒,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却听寒昇低吟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莫等闲听到对方念出来的两句诗,嘴巴不受控制地喊出了梦里的那个名字。
“君归……”
第05章
身后的男子突然把脸靠近他的脸,莫等闲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他感觉自己像是着了魔,无法拒绝男子接下来对自己做的羞辱之事,只能一声一声地喊着那个名字。
“君归——”
寒昇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用鼻音嗯了一声:“我在。”
莫等闲急切地想要在对方身上证明些什么,拉过对方就把唇印上去,全身心都献祭给对方:“我想要……”
只见寒昇眸里一暗,窗子有风吹进来,蜡烛终是熄灭,只听得屋里彼此交融的喘息。
血,一地的血。
梦里的那个白衣人身上沾满了红色的血,而他怀里抱着的男子似乎已经撑不下去。
颜如玉一直叫着秦君归的名字,秦君归吃力地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断断续续地说:“莫、莫等闲……空、悲切,莫等闲……等闲……”
然后那双没有血色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垂在了血泊之中。
颜如玉,或者说莫等闲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你本为书中人,却因为贪恋红尘擅自跑出书卷,祸害他人,本尊念你心本为善,免你死罪,但活罪难逃。颜如玉,你可愿意接受惩罚。
颜如玉跪在地上,恳求道:“弟子知错,弟子愿意接受师尊惩罚,只是君归他不该如此断送性命,弟子恳请师尊救救君归,弟子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人生死有命,逝者已逝,无可回天之力,他将堕入轮回道,六界轮回,为仙为人为魔为妖为畜为物,一切都要靠上天注定。
“不!师尊,求您跟天帝说情,君归一世无错,罪不在他,我愿意为他承受一切。”
即使你忘了他?
“对,即使我忘了他,抑或他忘了我,只要他能在世间潇洒,我愿意自己承担一切惩罚。”
那好,你便去慈佛山下悔过五百年罢,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多为善事,勿再意气用事。
“那君归呢?他会怎么样?”
我会跟天帝表明,免去他的畜生之道,至于他会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
“那我、那我还能再和他相见么?”
一切随缘……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莫等闲,你叫——莫等闲。
是了,这便是他醒来那天听到的声音。
他是颜如玉,但是却有人跟他说,他叫莫等闲。
君归,我想起来了,你在哪里?
我一直在找你——
莫等闲突然睁开眼,入目的却是床顶的流苏,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间,而屋里没有其他人。
又是一个梦么?君归,你究竟在哪?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在跳动,这时一块东西从他胸前滑落,掉在床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他把东西拿起来一看,是秦君归尚未娶亲时一直佩戴着的玉佩。
原来不是梦!莫等闲想到那个被他遗忘了不知几个百年的男子,掀开被子就下床,顾不上他满身青青红红的吻痕。
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他推开门,“君归——”
沐浴在夏日阳光下的男子回头,朝他温柔一笑,一如几百年前的模样。
慈佛山下又多了一位教书先生,跟莫夫子不同,是位俊朗的男子。他就和莫夫子住在之前的书院,又多请了一个小厮。镇上的相亲都很高兴,以后他们的孩子又多了一位先生,一定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而莫夫子自己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一个能陪伴左右的人。
夏日太阳充足,林子里的桃子很快就成熟,莫等闲跟两个书童在林子里忙得不亦乐乎,傍晚的时候赶着牛车载了满满一车的桃子往镇上去,各家各户都送了好几个。
夜里莫等闲坐在寒昇腿上,看对方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桃子,用刀子把桃子分成了两半,给了一半莫等闲。莫等闲接过桃子,说:“筐里还有那么多,为何要分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