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
“崔某堂弟近来赴任华京,我已去书一封,请他帮忙。”再多的话,容他卖个关子。
严阙脑海中无端划过了宫宴那日,与崔胤开心攀谈的两个身影,她忽然就感觉到无以名状的压抑袭来。
“先生的堂弟,可是…赵鸦儿,赵将军?”
崔胤眼睛里流露出的惊喜和意外说明了一切,片刻后,他含蓄道:“现在不该叫赵鸦儿啦,那小子颇有能耐,得了陛下的赐名,如今叫赵克用。”
赵...克用!
什么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没有人比严阙更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如果没有听到“赵克用”三字,她大概仍会相信,她的先生是这世上最富筹谋的隐士,她会道上一句鼓励的话,然后转身出门去。
或许数日,或许月余,或许她还未从佛堂走出来,崔胤就已经成功了。
总之绝非现在这样,抑制不住的恐惧令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只因她提前知晓结局:
“先生,您信中怎么说的?”
“这些你不必问,嗨,告诉你也无妨,多亏陛下当初让我暂时代兵部掌管虎符,如今正派上用场!我对鸦儿说,王悦囚禁了陛下,令他入宫斩杀宦官。算算时间,此刻该在路上了。”
严阙只觉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五脏六腑都随之震颤,她咆哮出声:“先生糊涂啊!”
“怎…怎么了?”
……
狂风呼啸。
严华在九鹿山脚下,身后是北府军的三分之一兵力。
他们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仅以八个时辰变跑完了一日半的路程。
眼下,一个抉择正亟待面临。
严华微微颔首,一对瞳仁漆黑如宝石,沉定时刻,自散发出冷毅的光。
这神情,赵志明太熟悉了,须臾从马背一跃而下,忙不迭跪了下去:“殿下不可啊!北路已被乱党所控,必定惊险万分!请殿下择南路而归!”
严华不置可否,长睫之下印出重重阴翳,他重新勒住马缰,问:“有比北路更快的途径?”
赵志明心中一凝,没有。
若是自南路回京,少则一日,如果京师果真危急,莫说一日,一个时辰也耽搁不起。想到这里,他心下一横,再次跃到马上,指着身后将士道:“北路!”
军团得令,不做任何迟疑转了弯。黑压压依山势蜿蜒北上,俯瞰则如黑水绕城,然而只要与敌人相遇,它便会迅速成为一柄利刃,冰冷坚硬。
铁骑呼啸而过,万物莫当。
正如赵志明先前所料,这一路上确有敌军袭击,少则数十,多则上百,占据地势之利,从山腰俯冲。然而多为散兵游勇,不成气候,从作战方式来看,缺乏最基本的部署与指挥,更不是北府军的对手。
因目的明确,他们决定不做无谓攻守,平白牺牲兵丁,只对挡路的痛下杀手,亦无暇割下他们的首级。
剩下的,留待以后也不迟。
就这样,且杀且奔,华京终是近了。
打眼望去,皇城就在眼前,沧桑肃穆地犹如一个老人,盘坐在夕阳的余晖中慈祥地张开怀抱。
一如他们出京的情景。
“将军,即刻入京,还是原地修整?”顿了顿,赵志明又道,“咱们现在没有得到入京符节,就这么进去,恐惹陛下怪罪,不如先着快马去问?”
严华勒住白马,打了几个转,嘴抿成一条直线,他已经等不起了,遂肃穆地做了个手势:“入城。”
军令如山,赵志明不再劝。
其后将士此刻只忠于严华一人,听命后亦一同起势。
远方的城门开了,只见一个金黄色的影子,迅速朝向这边接近,人影渺小,初不可识,过了一会儿,才大体可辨乃但人一骑。
那人裹挟着滚滚风尘而来,临近也不下马,轻佻傲慢:“尔等何人!速报名来!”
赵志明:“看不懂我身后军旗么!”,正疑虑对方哪路人,何以不识得自己,就见他一叉手:
“我们乃是宣武节度使赵克用麾下驻军,初来乍到是以认错了人,原来是五皇子,您不是正在北境?”
严华挥鞭遥遥一指:“京中可有事?”
那人便笑道:“有赵将军镇守您大可放心。”
又道:“不过末将不敢阻拦,殿下若仍有疑虑,且随我入京巡视一番吧。”
虽然仅是猜测,但没有真的亲自看上一眼,到底不能安心,严华于是命赵志明盘查此人身份,确定无疑,便率军入城去。
天边乍然划出道彩云,犹如凤凰的尾巴,狠狠拍打在九州大地,待烟尘骤起,赵志明才陡然惊醒,大叫:“不好!是炸,药,有埋伏!”
这变故非同小可,四下皆惊,谁又能想得到,袭击自己的是大周节度使的人呢?
也多亏将士们训练有素,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调整对策,转眼间已有几个副将带领手下冲着隐蔽的敌人袭去。
赵志明抬头再去寻,严华率先冲了出去,追上方才那兵,单手拖在马侧,直拖出几丈远。
那人落地之后,顾不及擦拭嘴角的鲜血:“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看来燕云镇果真失守了。”
场面混乱,但严华脑海中仍然残存了三分理智的,这是在战场多年修炼的结果,他按压住心中一下子涌现出的最坏的可能,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时至此时,一切阴谋终于明了。
这不过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作者:一更
第26章
王铎太蠢, 给他人做嫁衣裳。
前世点滴记忆里,赵克用作乱, 华京失守, 之后周帝逃到东都,仍没避免失去利用被杀的下场。那么前世, 赵克用造反的契机是什么?
严阙不知道,前世有没有王铎这个插曲, 但是根据这一世的线索, 大体脉络已经清晰:
赵鸦儿因功封宣武节度使,华京于他, 近水楼台。崔胤以兵符招其入京, 那么赵氏父子接下来的所为大可以套上一个“勤王”的名号, 将来也就不必被诸侯群起讨伐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早先, 禁军和御林军的部署,已尽数暴露在节度使面前,对于赵克用来说, 禁军这三万余兵力也就失去因未知而带来的威胁。
便是守灵军,怕此刻也在对方意料之中!
奇迹不可能发生第二次,若战,这回朝廷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而严阙现在能做的, 只有试探。
思量着, 赵府已在眼前,严阙翻身下马,立刻就有提枪守卫阻拦:“什么人!”
严阙片言也无, 径直踏入庭院,高声喝道:“赵世子,出来与我一谈!”
赵克用的家宅乃陛下所赐,规格依公爵旧制,视野开阔,严阙一路观察,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没有树木,没有绿植,好像赵克用早就知道不会在这里旧居一样。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未几,赵恒从游廊那头走来。他气质儒雅,在一众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家丁簇拥下,若有柔光加身,柔但不软,从容沉稳尽被压制在高眉深目之下了,反而不显。
严阙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自觉将他外在的假象剥去,内里,这位实打实是个阴险狡诈之徒。
赵恒笑容春风和煦,不几时,就来到她面前:“公主似乎不曾光临寒舍。”
“今日后不就来过了?”
“自然,”赵恒谦逊地打了个手势,“公主里面请,别在外面站着了。”
“转转吧。”严阙却没理会他的邀请,背手转了身,而赵恒仿佛并无不妥,始终微笑着跟在她身后。
“没想到将军府这么寒酸啊,世子有什么需要么?尽管向本宫开口,”她眼含秋波望过去,“世子千万别客气。”
“臣不敢。”
还真是个将隐忍浸透到骨子里的,也难怪虽是次子,却拿到世子位。严阙不动声色,忽而语气一高:“啊,原来是我眼拙,这座假山好像出自名家之手,本宫觉得,做个暗房正合适。”
赵恒眉峰一动,片刻后重归平静,抬首,眸中多了丝玩味。
赵恒当然想不到,前世赵氏谋反,严阙已经嫁给了他,被囚禁于将军府中,日夜所见,也仅有西窗正对的假山而已。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么多权贵已经暗中倒戈。
严阙话锋一转:“北国萧索,到了冬日格外肃杀,为何不在花园广植树木呢?将军是不打算在京师久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