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29)

“如何?”鲁晓颦随着程老板的邀请迈入里堂,苏金旺老伯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现下西洋布紧俏,我们这些布匹花样看着老朴,已不做新……难啊……”程老板听到鲁晓颦的问话皱紧眉头又是一阵叹息,忽而他张开双眼闪过生意人独有的精明问,“鲁老板你来是有何事吗?”

鲁晓颦双手交叠垂于身下隐去了脸上的笑意追问:“既然程老板问,我也不卖关子。我家的布匹还要吗?”

“鲁老板家的布匹一直数一流,自然是要的,只是眼下……”说完程老板的脸上露有难色。

“若程老板肯继续让我家供货,必定不会让程老板亏本。”

“你有什么法子?”程老板讶异地抬起头问。

“限制销量,抬高价格。”鲁晓颦浮现出坚毅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道。

“行得通吗?”程老板不相信地注视鲁晓颦。

“程老板,我们是生意上的熟客,往日里你可吃过我半次亏?人常言:‘置之死地而后生’,需得险招方死方生。水涨船高,只要布匹质量保证,拓开市场自然不在话下。”鲁晓颦住了声仔细注意了程老板脸部表情的变化又道,“我自有我的人脉,你大可放心。”

“水涨船高……你这话里大有名堂啊……鲁老板,行……我也权当信你一回……”程老板摇头会意地笑道。

两人语毕,伙计才把茶捧出,鲁晓颦茶也未喝向程老板告辞:“我也要走了……程老板要等候我的消息啊……”

“这样一个美人,偏要做须眉男子一样的事……”待鲁晓颦走后程老板直了眼瞧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踱进屋内。

两人走在太湖旁,群山戴翠依傍在银色的湖水旁,春枝上乳燕双飞,欢快地啼鸣。鲁晓颦此刻压抑的心情与之相反,她与程老板言之凿凿,心底的主意却不能十拿九稳。

苏金旺老伯看着一言不发走在前方的鲁晓颦着急地问:“先生这是要做什么?我看到现在实在不明白……”

“苏老伯,你权且信我的……明天先把税金交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鲁晓颦神色疲倦地答道。

鲁晓颦向苏金旺老伯告别一步一步回到屋中,仅一会儿的工夫她身心疲惫到不愿动弹的地步。鲁晓颦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捧着被她洗得反光的茶杯望着屋外连碧芳荫的桂花树。她不过才二十四岁已经匆匆走过了平常人半生的经历。鲁晓颦想起那些工人们瞧着自己的眼神,那是把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织布坊是自己创建的,却与他们荣辱与共,那是他们与自己风雨遮蔽的地方呵……

“鬙殷……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一人时才放下伪装的坚强,露出她小儿女的神态,方才看见的一幕幕像西洋镜般在她眼前闪过。

现下从哪里筹得到钱呢?鲁晓颦低着头看着茶杯发愁,她的手沿着杯身反复抹挠,思绪如同天上的悠云缥缈如烟……

她忆起与鬙殷失散,怀着桂生初到无锡时的情形……那时她穿着华贵的虎皮袄子下船,眼中没有了未来的希翼……忽而她坐直身子放下手里的粗瓷茶杯,匆匆走进里屋,蓦然打开放置虎皮袄子和金手镯、金戒指的木箱,鲁晓颦抱住平铺在箱底的虎皮袄子,一一取出藏着的东西,她把它们放在床上摊开了看:一只翡翠镯子、一只金雀含珠金镯子、三四枚金戒指、一对金耳环这是出逃鲁府时带出的,原本是想若是有个万一,可以典当了换成现钱……得知家人遭难以后,再也舍不得说要拿去卖……原想是做个念想的,却怎知世事多变……

鲁晓颦长叹一口气,手里抱紧了虎皮袄子,她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观赏腊梅花,鬙殷抱着虎皮袄子出屋给她披上……那几晚水月盈空寒气从牖户钻出挡不住,是这袄衣御寒陪着他们度过那些时日……如今想起心中有割舍不掉的柔情……卖掉……实在是舍不得啊……她双手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虎皮袄子,心里纠结成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

第29章

鲁晓颦将脸埋在裘袍中吸取早已香散的梅雪气息,袄衣上的温暖从磨蹭的额头传过,她紧紧抱着袄衣心间抽痛了一夜,在梦里鬙殷和自己站在一丛腊梅树下,朵朵金黄色的素心腊梅翻开白色的蕊心,鬙殷拥住她的肩膀,冬阳温暖地罩笼身上,两人相视一笑……

“鬙殷!”梦中情意缠绵,鲁晓颦不觉喊出声,黑夜呜咽,隐隐约约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模糊地看见窗椟外的屋影,她坐起,虎皮袄子还被她紧拥在怀里,她披衣起床,点燃煤油灯,不知有多少夜晚在失眠中捱过?她紧抱住袄子,坐在床边愣了神……

天初亮,她喂了鸡食,打扫了庭院、给花草浇了水,一切妥当,她舀了水将头天吃剩的饭烧滚,就着豆干丁、虾米熬的酱和烂乳瓜吃了,换了干净的茶白色旗袍抱着虎皮袄子和一包首饰快步去了典当行。

鲁晓颦抱着袄子咬了嘴唇走到了当铺门前停住了不进,她站在门口抱住袄子不断叹息,联想昨天望着自己的工人和被砸的布坊以及将来它的命运,硬了心肠冲上了台阶,却止住了步子。她瞧了眼昏暗的当铺内堂,下巴抵住手抱住的袄子,生怕别人把她的袍子夺走,鲁晓颦发酸的鼻子吸了气,走一步停一步。一幕幕过去的影像在她的眼前浮现,她想起自己身上担的责任,又为袍子卖去抹杀掉珍藏的记忆心疼,她反复思量终于横下心走入典当行。

鲁晓颦因刺绣工艺和美貌在当地小有名气,她摆摊卖鸡蛋和绣品许多年,结识了不少各级阶层的人。当铺的掌柜一只胳膊压在柜台上看账本,见有人来往外瞥去又收回了眼神,他认识这位俊俏的小媳妇,见她抱着一件毛色漂亮的虎裘大衣进来便知道她的来意,抬了老眼不以为意得从架在鼻梁的黑边眼镜框上瞟了去:“大妹子,要典当东西?”

“你看我这虎裘大衣能当多少钱?”

“三十块!”掌柜仅仅扫视了一眼快速地回答。

“老板!我这虎裘袄子毛色很好,您仔细看看……”鲁晓颦听掌柜这样说把裘袄子摊开来反复摸着说。

“三十够多了,不能再多了!别人来卖!我顶多给二十,这还是看大妹子是熟人的份儿,否则也给不了这个价格。”

鲁晓颦沉住了声,她垂首望住抱住怀里的袍子许久,又朗声问:“老板,我这里还有几只金戒指和金镯子、翡翠镯子和金耳环,我想一并卖了……”

“这些连袍子一共一百五十块钱罢!”

“一百五十块钱?老板你好好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珠宝啊……”鲁晓颦听老板把价格压得极低,着急地说,“你看这金雀含珠金镯子还是光绪爷御赐的呢!你看看……上面有刻字的。”

“大妹子!我实话跟你说吧。现下能否吃饱饭都成问题,谁又要这些东西?那些太太和过去不一样了,要的都是新玩意儿……我给你一百五十块钱已是价钱很高了。”

鲁晓颦不做声音,她手里挪了挪袄子,两只眼不断闪烁,心下没了主意:“老板,再加十块吧!”

当铺掌柜摇了摇手,头也不抬起看她。

鲁晓颦咬了嘴唇,她想眼下急需要钱,这名掌柜或许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要讹自己,可眼下也没有办法,明知前面是坑也只能往下跳。

“一百五十块就一百五十块吧!不过……”鲁晓颦咬了牙答道,她的眼睛生了根搬盯着怀里抱住的裘皮袄子不舍地喃喃,“这袄子你能帮我收好吗?我日后还要赎回来的……”

鲁晓颦说完把裘皮袄子缓慢地递到台子上,手还是不住地摸着裘皮袄子。

掌柜起身也不答话取了纸包好的银元,从中数了一百五十块钱给了她,鲁晓颦捧住钱细数了一番是否对数,小心翼翼地收好钱。她走到门槛边禁不住又回头望,老板正收走裘皮袄子往店里去了。她这才收走眼神出了门。

鲁晓颦回到家里,将一部分钱收好放在木箱的顶里面,她寻思以后振兴织布房也是要用钱的。将应交的税钱盘点一番用布包了带到身上去了作坊,想到这下作坊暂时有救了,皱起的心情也舒平了些许。

她快步走到作坊前,却听见有人在里面骂骂咧咧地砸东西,鲁晓颦迈起一只脚迈入门槛内。院子里站了几位穿着官服的人双手扶腰,叉开两腿挺直地站着,伙计们站成一排低了头不敢吱声。来人环视了周围吼道:“今天再不交钱,你们所有人都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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