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主子都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还不随了你主子去?”杨苏莉斥责道。
几人如梦初醒,夹了尾巴仓皇而逃。
杨苏莉见人走了,让齐鬙殷上车道:“世人都说无巧不成书,可真是凑巧,今日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哥哥托了管理铁路的约翰逊先生和几位大人之间斡旋说是这几天就要拿到通行证。几日后便能和晓颦见着面了,你也别着急。”
“中国人的铁路竟让洋人作主了……自己还要跪着去舔拜。”齐鬙殷忽然羞愧难当。
自从有了杨苏莉的照应,张笃承的手下也收敛不少,不再敢在他叔公家门口惹事,而齐鬙殷则被藏在杨家公馆内,因她哥哥也常常居家的缘故,令张笃承不敢轻易安插眼线,生怕惹杨伯昭动怒。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齐鬙殷等待拿到通行证之时,传出了鲁绍凫贪没银子的消息,当时消息并未在四九城内传开,只是几个达官贵人知晓了此事。
“鲁翰林会贪没银两?这只怕是个误会!”早间吃饭时杨伯昭和自己的亲妹子杨苏莉说这事时脸上带了些许嘲弄。
“那鲁伯伯会怎么样?”杨苏莉焦急地问道。
“不清楚……你看好了你那小朋友。”杨伯昭嚼了一块羊排道。
杨苏莉听明白了哥哥这是话中有话,惶恐不安地答应了,她找了齐鬙殷把鲁绍凫的事和他说了,要他静静躲避几日不要冲动。齐鬙殷听到这事,诧异道:“鲁伯父家境殷实怎么可能贪没官银呢?这一定是谣言!”
杨苏莉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不信的。但是现在人人都这么说,我怕有别的什么变故……”
杨苏莉的话让齐鬙殷惶惶不安,晚上一夜未睡好……
未几,便传出鲁翰林与家人在德胜门外刑场被枪决了,齐鬙殷吃惊不小,问道:“发生了何事?”
“只怕是……张少帅故意为之。” 杨苏莉得知鲁家父母及兄弟几人已经被枪毙十分震惊,已然差点说不出话。
齐鬙殷更是不能自持,他们齐府和鲁府是上辈子的交情,他与鲁晓颦又是夫妻,虽说鲁邵凫并不愿认他这个女婿,自己也还是要恭恭敬敬地尊敬丈人和丈母娘的。
他红着眼睛道:“杨姑娘,我齐某人求你一件事。” 说完,深深做了一揖。
杨苏莉猛然一惊,不知他为何今天这般慎重其事。
“鲁家人悉数被屠杀,枯骨丢在荒郊野岭被鸦雀啄食,也无人为他们收尸……我是鲁家的女婿,自然要上点心 。我有事相求,你能否为他们下葬?也是我做女婿的孝道。我知道此事于你为难,但实在不忍心他们暴尸荒野。”
杨苏莉擦了眼中的眼泪,愤愤道:“莫说你要如此,就是不说我也会尽全力替鲁家收拾骸骨,此是一个‘义'字。只是没想到张笃承心太狠,连一个活口都不肯放过!”
无数句话在齐鬙殷的嘴里躺下又溜走,头只矮矮地垂在胸口,思绪飞窜脑海中。及至后来杨苏莉说到鲁老爷被枪毙,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一干人等拉去了刑场,虽事先已有人言传鲁老爷贪污,鲁邵凫以为自己清白无甚惧怕,却不知怎的走了黄泉路?
第二日杨苏莉使人打点了去,鲁邵凫及家人刚被执行死刑时有些市民听说有人被枪毙了要去瞧热闹,更有老太太拽了碗去要舀脑浆说是可以治病。鲁家家眷下狱的下狱,逃跑的逃跑,虽然已经废除连坐,可无人敢去趟这浑水,替鲁家人收尸。看守尸体的人原也懈怠了,凑巧杨苏莉也差人过来领尸,那个官差见来者是镇守使家的,忙满陪笑,给他们带走了。可怜鲁老爷、董碧婉等人生前威风,死后单衣薄褂地躺在一辆板车上。
杨苏莉将鲁家后事安排了妥当,给鲁老爷等人上了香。齐鬙殷对着坟地磕了三个响头。杨苏莉站在一边神色肃穆地望着坟头,她想到了漂流在外的鲁晓颦,若是她知道了这事,恐怕心中承受不起。杨苏莉想到这里拿了手绢抹了眼泪……
齐鬙殷磕了几个响头后站了起来,神情抑郁地默视了坟头。正在遐想之际,坟头后传来窸窣的声音,齐鬙殷抬了头去望,却是鲁府的二少爷鲁少陵,齐鬙殷又惊又喜,竟半天说不出话:“你?你?”
“是的,我没有死,那天巡捕房带人抓人我躲起来了,是我的仆人阿寺代替了我。”鲁少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在外面东躲西藏了许久,我的父母和两个兄弟被押赴刑场的时候,我就在附近。那天我看见家人遗体被带走便跟了过去,我在这躲了几日,刚才听见你俩说话,便走了出来。”
鲁少陵站在坟前说着又向杨苏莉作揖道谢:“谢谢杨姑娘的侠心义胆。若不是你,我的父母兄不知如何是好。”
“鲁家二哥哥莫要客气,这也有齐家公子的主张。”
“现在你有何打算?”齐鬙殷关切地问道。
“此仇不报非君子!我必会为家人讨回公道。”说完,遂向几人抱拳告辞。
第18章
“只怕今后又多了一个江湖恩怨……”齐鬙殷感叹道。
“齐公子,鲁府遭此生变,晓颦若是知晓,对她的打击也是巨大的。你若是到了天津一定要好好待她!”杨苏莉又再三嘱咐道,“通行证这就几天就要下来了,你也可以去找他了!”
齐鬙殷点头道:“你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晓颦的!”
过了几日杨苏莉拿到了通行证交到了齐鬙殷的手里,她将齐鬙殷和齐哲程、靳伯一并送到了老前门火车站,站前人来人往,如潮水一般慢慢涌向车门,杨苏莉出了站门向他们摆摆手,齐鬙殷抱了拳头再次告辞。
“你们一定要幸福!”杨苏莉再次嘱咐道。
齐哲程则道:“杨姑娘,你请回吧!这次让你费心了。”
杨苏莉笑道:“让老先生见笑了。”
世间变幻莫测,齐鬙殷到了海河港口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鲁晓颦,他也不知道前几天鲁晓颦看到报纸知晓自己亲人亡故的消息,一个人在江边垂泪几欲自杀,人生总是诸多奇幻,匆匆一别,亦或是一生……
齐鬙殷找了鲁晓颦两三天寻不着鲁晓颦心中苦恼时,叔公齐哲程催促道:“赶紧上船吧!船要开了。”
“寻不到晓颦我哪儿都不去。”齐鬙殷拒绝了叔公的好意。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在这就能找得到她吗?先去了下个月我们再到北京看看。鲁姑娘父母伤亡,又登了报,只怕她会回北京!”
“那怎么成?张笃承在北京候着呢,她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齐哲程一说齐鬙殷立刻慌了起来。
“傻孩子……你傻你当鲁家姑娘也傻么?”齐哲程连连叹了一口长气,又转身对拎了行李的靳伯说,“靳伯,我们走!”
“可是……小少爷他……”靳伯想停了脚步说。
“走!他现在没想通,让他一个人慢慢想、好好想,现在只他一个人了,天大地大,看他何处为家?”齐哲程说这话时头也不回地牵了衣袍的一个斜角上了货轮。
齐鬙殷拉怂了脑袋,只得怏怏不乐地跟在了齐哲程的身后,齐鬙殷没想到的是与祖国的这一离别竟有60多年之久,此后的半个多世纪两人在思念、等待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1923年,也就是民国十二年,张留芳办完公务坐车返家的路途中被一个蒙面男子一枪毙命。有人传言是奉系的吴大帅为吞并直系指使人刺杀了张留芳,也有人说是张留芳得罪了日本人,黑社会虎头帮头目余思泽是日本人养在身边的一条狗,是他派人杀了他。世人众说纷纭,真伪难辨,只有一件事是真的,张留芳死了,他的小儿子张笃承愤怒异常,写下血书要为亲爹报仇。他抓住了余思泽,割了他的头,哭着向自己的父亲跪倒祭拜,然而日本人不承认是他们杀了张留芳,张笃承发誓与他们不两立。直到日后有人亲口承认看见了凶手,望着他的身形好像死去的前清翰林府家的二少爷鲁少陵,张笃承怀疑起当年鲁少陵有没有真的死亡,他找到过去曾在鲁家帮佣的崔妈妈,鲁府家的四个孩子都是崔妈妈奶大的,她在崔家的地位无人能比。如果不是出了鲁晓颦的事的话,她又怎会被撵回家?
张笃承带着他的宪兵闯进了崔妈妈的家里,她正在家带着孩子。起初张笃承装作客气唤崔妈妈为嬷嬷,让人给她拖了凳子让她坐,岂知崔妈妈深恨张家将鲁家灭门,不愿坐,张笃承“呵呵”冷笑了两声道:“崔妈妈可真是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