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望着他对谁都乐呵呵的脸,心里又酸又涨,跟那些个小姑娘倒是没什么差别了。
(六)
这天我拿着帮隔壁班花传给秦景淮的纸条,听着她恳求的话,手指在粉色信封上摩挲来、摩挲去,突然就想发飙了。
“你们要告白不能自己给吗?每次都找我干什么!”
我把那女生精心制作的信件扔在地上——这大概是我做过的最有失风度的事情。好巧不巧的,当事人从她身后冒出来,顺手就弯腰捡起了那封信。
我神色复杂的望着那两个人,没说一句话,扭头就走。隔着教室玻璃看他笑眯眯的哄着人,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七)
其实我气得特别没有理由,没有立场。
我既不是他爸爸,又不是他媳妇,只是他的朋友而已——何况对于我们俩的关系来说,受人倾心我理应为他高兴。然而占有欲在我年少时期便已显端倪,我的玩具、我的衣服、我的课本、我的第一名、我的人。
有所谓的无所谓的、实在的不实在的、虚拟的现实的,一旦冠上周桐梧的标签,别人就别再妄想入侵一分一毫。
由此我想通了,最近挫败感这么强,这么浓,大概是因为已占有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未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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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走进来,粉红的信封从口袋里冒出一个小角,像夏日初开的荷,便难过的无以复加。
(八)
晚上放学我破天荒的没有等他。秦景淮是个顶聪明的人,大概知道我在生什么气,回去时就告诉了我他拒绝了那个女生的告白。
我没有问他,他主动提起,这很好。然而可怕的是,我压抑的心情竟然没有因为这个回应得到缓解,我甚至连一口气都没有松。
自此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是疯了,疯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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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又因为什么争吵了起来。我们很少吵架,但我蛮横,他固执,一旦起火就燃的很凶。
都是十四五的年纪,吵起架来什么伤人说什么,不留丝毫情面。我不骂脏话,从气势上便输了一大截,声音盖不过他,逻辑异常混乱,看起来十足像坊间的泼妇。
“你就是个中央空调!中央空调!”
他冷冷看我一眼:矫情。
(九)
我本想和老师讲重新调开座位的,但还是没有舍得,因为我知道自己过几天一定会后悔。与其折腾来折腾去,闹的两人都尴尬,还不如少做一些破坏感情的事。
他脸色很差,看起来没有和我打招呼道早安的欲`望,我便索性闭了嘴,不自讨没趣。双手不由得在课桌里揪书包带子,心里骂着幼稚、幼稚,我只是昨晚回家少等了你一回,你竟然还要把这一债讨回来——
他早上自己来的学校,还无视我帮他接的那杯开水。可恶至极。
冷战一直持续到晚上。
上帝!一整天!
其实我是个特别怕朋友生气,也特别怕冷暴力的人,和他闹别扭的每分每秒我都觉得惶恐不安,如果现在他能主动和我说一个字儿,恐怕我就会立刻拽着他的袖子即兴创作一篇八千字的悔过书,声泪俱下,情深意切。
然而他比我想的要小心眼儿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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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班里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宿舍的回宿舍,而秦景淮非要留在座位上解最后一道题。我在班里班外背着书包晃悠来晃悠去,想等他,又不想被他知道我是专门为他留下来。我发誓选择恐惧症的人都没有我纠结。
我乒乒乓乓的声音吵到了他做题时快速运转的大脑,他抬头向我这里瞄了一眼,我迅速的背过身去。
在我眼中,从学校到出租屋的那百八十步路,是我和他的专属通道,一头牵着昨日,一头连着明天。没有什么问题在这短短五分钟的路上解决不了——这是我们秘密、微妙的相处方式,两人虽不戳破,但都心知肚明。
所以秦景淮有点过分了。
他明明知道我在等他,在尽力弥补我的鲁莽与过失,也知道我这个人脸皮薄,要面子,却还是以他知道的、我最讨厌的方式来对待我。
错误的应对便是伤害。我鼓足勇气,决定率先打破僵局——
就被人揪着领子摁在了后黑板上。
(十)
没想到秦景淮还是个大预言家,我还真有被人围堵在角落里找茬的一天。
我努力回想着这几天自己做过的事,实在想不出我这么一个安分守己的五好学生,是哪里招惹到这几个人高马大的小混混了。我瞅了瞅他们比我小腿还粗壮的胳膊,咽了口吐沫,不怂也得怂了:“同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要知道如果有人看你不爽,想找你麻烦,那他们有一万个理由供自己备用,还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我被抵着喉咙,脑袋一愣一愣的,此时除了完了完了要挨揍了希望你们打人不打脸这个想法外,就只剩下该死的秦景淮什么时候才能做完他那道该死的数学题,回头看我一眼。
我是真伤心了,伤心中带着失望。
你的哥们儿命悬一线危在旦夕,你却安安稳稳地坐在前面无动于衷。
若是此时秦景淮起身收拾书包直接逃离现场,我都不会觉得惊讶——英雄救美的戏码只会在小说里出现,况且我还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女。
我被摁急了,扯着领子上的那只手殊死抵抗着:“你骂谁呢!骂谁呢!都说了不是我!”
“不是你还他妈是谁?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
这可一下子戳我死穴了。说实话我不怕别人议论我的家庭,也不怕别人抱以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但是我最痛恨别人咒骂我的母亲——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羞辱。任何触及这条底线的人,我都想把他们千刀万剐。
于是我飞起一脚,胡乱的不知踹在了谁的腿上。
我面前那个壮如泰山的胖子愣了一下,随机怒不可遏的挥起了拳。奇怪的是那一秒我没有闭眼,竟是透过那坨肥肉的间隙瞪着秦景淮的背影,生生地瞪出一个洞,起火发烫。
我看见他放下笔,合上作业,手扶在椅背上,转身掂起凳子狠狠地砸了过来。
“你们敢动我兄弟一下——”
(十一)
后半句我没有听清,椅子砸在我身后的墙上,撞掉了几个螺丝和半片瓷砖,发出嘭地一声巨响,震得我耳朵发疼。
那几个货也真够怂的,硬生生被秦景淮的气势吓得落荒而逃,临走时连经典台词“你给我等着”都忘了说。我被他牵着下楼,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冷汗掉了一身。
我怕旁人看见,往回收手,他却执意拉着,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薄汗沁在一起,分不出你我,滑腻腻的,让人害臊,又引人贪恋。
“咳,”我清了清嗓子,“谢了啊……”
他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说:“不用,不管是谁受欺负我都会帮忙的。”
“那是,那是,”我哂笑,突然就哭了,“对不起。”
这下他停了,攥着我的手伸进他的口袋,握的更紧:“道什么歉?”
“我不知道……”我呜呜地哭,情绪愈发激烈,“我不该、呜不该骂你中央空调,不该冲你发脾气……”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笑,笑我丢人,下不来台。此时气氛尴尬,莫名暧昧,有什么东西要急汹汹的破壳而出,却还是被半透明的薄膜挡回初始。
那是一层安全的防线,你可以朦胧地看见对面有什么,却不能伸手为它扯开一条裂缝。
我承认我胆小、矫情,因为我不愿为了那十分之一的皆大欢喜,去承受九分两败俱伤的风险。太冒进、太荒谬,此时此刻,不是我这一懦弱者的最佳时机——
“我喜欢你,桐梧。”
如雷贯耳。
我挣扎,他却抢先。
(十二)
一生之幸,不过如此。
【下】
(一)
了了数千日月,六载春秋,我们也不过是从初中到高中,走遍了学校角落,吃尽了周边饭店,和老师斗智斗勇,与成绩奋起抗争罢了。
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爱恨纠缠,除了青春躁动时期常有的伤春悲秋以外,剩下的便都是恰到好处的相濡以沫。
秦景淮好似没有青春期少年所沉沦的苦恼与叛逆,他不合年龄的沉稳总会适时抚平我的不安,而我刚好又是一个十分容易摆平的人。不过那实在称不上是他为求平静而故意抛出的蜜饯,只因我太好满足,无论发生什么,是喜是怒,是悲是欢,抬头望见他正趴在课桌上静悄悄的看着我,就如同站在天空之下,被海水洗涤,冲去了脑中一切的恶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