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家属见尚利军这个样子,又恶心又害怕,一脸苦相地转头问尚楚:“小兄弟,你爸他没事儿吧?”
“没,”尚楚说,“你忙你的吧,不用管。”
“那行那行,”家属松了口气,手掌虚拍了拍尚利军的背,“那大哥您悠着点啊......”
“呕——”
突然,尚利军发出一声巨大的呕声,隔壁的家属跟着喊了一声:“我操!”
尚楚一看,尚利军呕出了一口血,鲜红鲜红的血。
他瞳孔猛地一震,立即按下呼叫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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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留在医院过夜,租陪护床一晚上55,押金300,他在窗口签完条准备交钱,想想还是算了,大老爷们也没那么多讲究,书包里翻几张卷子摊开了铺地上凑活凑活也能躺,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病历本上写尚利军吐血是因为门脉高压导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他也看不太懂,反正就是肝癌晚期的典型症状,尚楚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吐血,以前都是在里才能见到,武侠高手受了内伤,“噗嗤”一声喷出一口血,溅起的血点和星星似的,挺有美感。
尚利军靠着床头输液,留置针扎在他右手背,眼睛似闭非闭,偶尔哆嗦一下嘴唇,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尚楚摞了两本书做枕头,隔壁床的老太在和她儿子悄声嘟囔,说21床这男的真闹心,成天大嚷大叫,拉大便又不冲干净,把厕所弄得一塌糊涂,每天早上都要咳咳咳,这么爱咳怎么不去看肺病,来看肝干嘛!她儿子赶紧冲她“嘘”了一声,要老母亲小声点,老太不情不愿地噤声,没过多久又开始抱怨。
她儿子知道自己老娘病的不太清醒,说起话来就没个歇,谁也劝不住,于是抱歉地对尚楚笑了笑,拉上了两个病床间的帘子。
老太把尚利军骂了一通,儿子喂她喝了些老年奶粉,她安静了没多会儿,感叹道她命还是不错的,怎么说也活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还有儿子照顾着,隔壁那个就歹命喽,儿子也不管他,成天晚上疼的睡不着觉也没人搭理......
“妈,您赶紧睡吧,”老太儿子估摸着尚楚肯定听着了,觉得有点尴尬,“大晚上的,快休息,我也睡了。”
“休息什么休息,”老太翻了个身,“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光顾着休息了,我想说话了还不让我多说点?我看你是想要我赶紧下去陪你那个死鬼爹......”
“好好好,您说话您说话,我听着呢啊,你说你说......”儿子无奈道。
尚楚听了全程,内心无波无澜。
比起尚利军,老太确实命好;比起尚楚,她儿子也确实命好。
尚楚看了眼输液瓶,还有一半,估计还要半个小时。他戴上耳机,放了首嗷嗷叫的摇滚乐,上网找了个开始看。
过了十来分钟,白艾泽给他发了个视频邀请,尚楚点了拒绝,回消息说我正看书呢,没工夫和你在线聊骚。
白艾泽问他在看什么书,怎么这么勤奋?
尚楚给他发了张截图过去。
书名叫《朕乃天煞孤星》,那一段写的是男主角傲天挨了反派一掌,心脉俱碎,仰面喷洒出一口鲜血,那血如同炸裂的烟花一般,美得震人心魄,女主角不禁呢喃道:“好美的血花儿......”
白艾泽看得额角一跳,美不美不知道,震人倒是真震人。
——少看这些。
尚楚问他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白艾泽憋了两分钟,憋出来一句挺有文学性。
——滚你妈的文学性!
尚楚乐了,问他觉得这场景描写的真实吗,白艾泽说不真实,尚楚又问哪儿不真实啦,白艾泽回答不上来,无奈地说他也没有见过真实的吐血,这个问题也许去法医系可以得到解答。
尚楚对着屏幕笑了笑,打字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法医那边的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又和白艾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直到尚利军的液输完了,尚楚按铃叫来护士,拆了输液管之后嘱咐他们赶紧休息,明早安排了检查。
“不、不......”尚利军捶床。
“不什么不!”护士翻了个白眼,“都这样了还不不不,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难怪你儿子对你不上心!”
她牙尖嘴利的,一句话嘲讽了两个人,尚利军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背脊一挺想要坐直身体,又痛的呻吟一声,喘着气倒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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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尚楚总觉得医院地板怪冷的,阴森森的凉气从地底下往骨头里渗,半夜他被冻醒了一次,恍惚间听见床上传来压抑的呻吟。
他抬起上半身一看,尚利军背对他蜷缩着,喘气声很粗,嘴里发出“唉咿”的声音。
尚楚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尚利军身体一僵,一条手臂往后抬了抬,似乎想要翻过身,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于是背身问:“吵你了?”
“嗯,”尚楚说,“安静点。”
“哦哦哦,”尚利军笑了笑,“你睡你的,明天就别来了。”
尚楚重新躺下,合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耳朵边的声音小了很多,不知道尚利军怎么忍住的,过了十来分钟,尚楚听见“咯咯咯”的响声,应该是牙关打颤的动静。
“疼?”尚楚轻声问。
“不疼,爸不疼,”尚利军说,“你赶紧睡,睡好了就走,这钱不能退算了,我待到钱用光就回,你别来了,赶紧去上学......”
“我叫人给你弄点止疼的。”尚楚坐了起来。
“不用,”尚利军赶紧阻止,“多花那个冤枉钱干嘛,不疼,真不疼。”
尚楚说:“不用多花,都在里头,用多少扣多少,早用完早走。”
尚利军静了两秒,才说:“那行,那你叫她们随便弄点什么,早点让我出去就行。以后就不交钱了吧?”
“没了,”尚楚说,“花完就没了。”
尚利军讷讷地点头。
尚楚去护士站找护士,说尚利军痛得睡不了觉,护士说能忍最好先忍一忍,肝癌是比较痛苦的病,止痛药或者吗啡都有依赖性,建议治疗早期先不用或少用。
“用吧,”尚楚垂眸,“他吵得我睡不着。”
“......”护士用一种不悦的眼光扫了他一眼,“行吧,你回去等着,我准备准备马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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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和学校请了三天假,算上周末一共在医院待了五天。
期间尚利军又吐了一次血,这回出血量挺大,毛巾都捂不住,尚楚从厕所弄了个塑料脸盆来接着才行。
他说喉咙疼,饭都不怎么吃得下,神色憔悴了,人也迅速瘦了,颧骨高高突起,但肚子却涨得像一面结实的皮鼓。
有天下午尚利军失禁了,醒来后发现床单湿了一片,他上下两片嘴唇剧烈地颤抖,神色慌张,好像这是一件天大的坏事。尚楚拿完药回来,他立即把被子捂得死紧,双腿牢牢并在一起。
“吃药。”尚楚说。
他吞下药片,尚楚看了看时间,医生给他开了利尿剂,这会儿差不多该去厕所排尿了,于是问:“厕所去不去?”
尚利军摇头说不想去。
尚楚回了个“哦”,坐在一边看书去了。
六月底天气炎热,病房里开了空调,门窗紧紧关着,空气不很流通,没过多久房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腥臊味。
“谁上厕所没冲啊!”隔壁老太阴阳怪气地说,“整天大小便不冲干净,没公德心!”
“你他妈说谁!”尚利军苗乐尚楚一眼,梗着脖子回道,“说谁!”
老太哼了一声:“你心里清楚!”
尚楚去厕所看了,马桶和洗脸池都挺干净的,也没有异味,他以为是下水道的臭味,于是喷了点儿消毒水,关上厕所门,但房里那股味道还是没有散去,尚楚皱眉吸了吸鼻子,尚利军浑身一抖,两手紧紧按着被子边缘,手指颤个不停。
尚楚发现了他的异常,安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拉上床帘,一手搭上被角。
“别、别别别......”尚利军求他。
尚楚一把掀开被子,尚利军的裤裆湿湿哒哒的,床单洇湿了一大块,浅黄色液体里参杂着一些血丝——他便血了。
“起来。”尚楚说。
“你先出去,”尚利军不敢看他,哆嗦着说,“你出去一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