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番外(220)

姬洛骤然睁开双眸,眸光深邃,却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是……他是怎么躲开的?”

裴栎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的谢玄,场中一片哗然,便是连不甚感兴趣的阿枭也跟着抬头,瞪眼打量。

谢玄被触动,按剑待发,白少缺拉着楼西嘉在人群中向前挤了挤,慕容琇已经往箜篌台奔了过去,却在一丈前,先一步被施佛槿按住头,回拉一把,两人一起俯身蹲下。

刚才那刁钻一击只是前手,此刻,重夷后手已至,。打到如今,他已沉迷其中太深,早分不清点到为止和竭力而为,这连环手便是先要封住姬洛的动作,再接一击杀人见血。

可是,姬洛却脱身而出。

少年双手结印,嘴唇含着一抹笑,迎上重夷刚才震退施佛槿的拳风。

“轰隆——”

脚下巨石瞬间生出蛛网密纹,只听得一声巨响,飞来石瞬间崩成了碎片。两人身子一沉,一起跌下百丈渊。

姬洛一个倒飞,失了兵器的他只能徒手攀住瀑布中的滑石上,而重夷则大臂一挥,将戟刀插入石缝,堪堪挂在湍流中。

这一次,两人是彻底战平!

就在这时,有琼京上突然奔出一个夷则堂的小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口没遮拦,不停高呼:“不好了!夫人,不好了!阁主他……”

————

半柱香以前,灰影就坐在夷则正堂的屋脊上,听着有琼京外传来的激烈打斗,随之用脚尖抖了抖身旁的琼瓦,轻轻叹了一声:“你听,天演经极术啊……”他垂首,仿佛隔着横梁和房中躺着的那位对话,“是不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会这武功,你可以瞑目了。”

他话音方落,屋中传来不大不小拍床板的声音。

师瑕半梦半醒间听见他说的话,提着一口气想张口唤人喊不出声,想要起身迎敌又几乎不得大动手脚,血雾从他七窍间漫出来,混着眼中热泪倒灌入鼻息,最后被活活憋死。

死前手指横斜,打落榻边挂着的南箫,坠地发出空音。

灰衣人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望了望天,眼中仿若蒙着一层雾气:帝师阁就这么式微了吗?高不可攀的三山箜篌城对他来说已经如履平地了吗?是不是所有美好庞然的东西最后都会有轰然倒塌的一天?所以……

“轰隆——”

一道惊雷在他心尖惊天动地而来,隐隐和着四年前泗水中陆沉机关的崩天巨响,恰好前头重夷的刀声夺耳,他不由地拧眉,露出一脸鄙夷。随后,灰衣人呆愣许久,像个小孩子一样,用左手抠着右手虎口里的老茧。

茧子和新嫩的皮肉连在一起,他思索不得解,一不小心用力,揪出血来。

“甚是无趣,帝师阁已经不是从前的帝师阁了,也就……”吃痛让他回神,最后甩了甩身后斗篷,低头瞥了一眼院中横倒七七八八的人,转身欲走,“嗯?”

他步子一顿,一道琴声漫过耳边,肩部的衣料上顿时多了一条细若发丝的长痕。“果然没死……”灰衣人伸出左手,展平褶皱,随即,手腕上戴着的黑曜石一震,将接连奔来的劲风又无声无响地打了回去。

“一路追着我到云梦泽的就是你吧,果然有点本事!”灰衣人避开,对着院中的人抬了抬下巴,“他们没死,不过你再不救人,恐怕就真一命呜呼了。小爷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说完,他沿着屋脊线一路起落奔跑。

然而,那琴声始终追着他不放,在小楼连苑中起伏不停歇。帝师阁以乐入道,整个三山如同一只天然钟罄,七弦琴声本不大,可是在其间来回碰撞,渐渐生出了重音,仿若无穷无尽。

自始至终都只有灰衣人在说话,若教旁人瞧见,定然以为白日见鬼。

“呵,太古十二律诀?试试我这招如何!”灰衣人在正脊右端的吻兽前忽然折身,一手高提如“流云式”,一手下放如“遁地式”,随后两手合抱,向前推出。同一时间,角徵二音疾走,反向朝他撞来,两抹内劲因较量而顿时变得尖锐刺耳。

白衣人左手斜抱着一把桐木琴,从烟尘散尽处走来,他穿着江左最常见的苎麻宽袍,广袖流云,竖冠佩带,看起来如洁白不染的仙人。他往灰衣人那处瞧看时,稍稍昂起下巴,那颔骨的线条充斥饱满的神韵,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便连丹青国手都绘不出。

“这功法……”白衣人按弦在怀,一动不动,眼中明光渐渐散开,仿佛从白日刹那过渡到暮色,置身于满满星野之中。

白衣人心头忽然一跳,惊讶地发现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若不是知道姬洛此刻正在有琼京同人交手,他甚至会生出那个少年就站在自己眼前的荒谬之感——

怎么可能?可是刚才那一招,仿佛又无处不透露着可能。

若说模仿,他感到荒唐,眼前这个在滇南将众人玩弄于鼓掌,轻易挑起事端的灰衣人,为什么要模仿姬洛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还是反过来说,是姬洛不自觉在向他靠?

很快,白衣人摇头,否认了后者,这种想法很荒唐,解释不出,但就是如此。

灰衣人收手,眼中几不可见落下一抹懊丧,他也察觉到了白衣人的想法,因这充满撕裂和别扭的神似而顿时浑身难受,最后鼻翼哼出一团冷气,扭头从瓦梁上滑下:“今日就不奉陪了!”

白衣人追来,手中五指顺次挑过丝竹弦,可惜,杀律也没能留住灰衣人的脚步——

只见那人向后栽去,顺着悬崖口倒飞而下,空中还留着招摇的余音:“你真把自己当神了吗?哈哈哈……帝师阁十年不倒,那二十年,三十年呢……没用的,我曾经以为我心中的圣地不会坍塌,可是铁蹄践祚之下,是早已疮痍的江山;高阁污流之后,是摧枯拉朽的社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看看吧……这庞然大物,终有烟消云散的一日!”

有琼京上传来乱世崩裂的声音,白衣人回头望见炫目的日光下,飞震的烟尘须臾间抓散薄雾与云气。他咬牙,回头瞥了一眼灰衣人消失的地方,狠狠道:“有我在一日,帝师阁,不会倒!”

说完,他原路折返,落地夷则堂前,依次推功将昏死在地上的人救起,最后抱琴在门前稽首三叩首,消失在小楼连苑中。

石桥上伤最轻的小童率先醒来,看着满院狼藉,率先冲进了内堂,瞧见榻上双眸紧闭,半边身子僵硬垂落在外的人,定力不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时间早把夫人下的死命令抛到了脑后,惊叫高呼朝有琼京跑去,宛如一个疯子。

“夫人……夫人!阁主他……他……他咽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奉上大肥章~

这章信息量稍稍有点大,如果看糊涂了……嗯,我的锅。

第154章

世事成巧书,人心往往事与愿违。

师夫人想尽法子要瞒下师瑕的伤重, 却未曾想到他会死在这个紧要关头。闻言的那一瞬, 师夫人仓惶回首, 双颊肌肉紧绷,眼中升起一抹怅然,到了她这个年纪,纵使再无深情,也难免念及往昔。

她一直在等他的儿子回来, 等他回来力破六星,等他回来兼祧千秋,她知道这一代的帝师阁名声不显赫,所以她坚持云门祭祀, 开擂台, 引施佛槿几人拖延消耗, 为了那么一个可以名震天下的机会,铺好了所有的路。

可是, 她没有等到儿子归来, 却先等到了丈夫的死讯。

“夫人,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您先回夷则……”方淮忍住眼中痛色, 从方阵中撤出,快步走到师夫人身边扶了她一把,可后者却一挥手,大力将他推开, 自己举步上前。

“不许退!”

此刻,重夷和姬洛已经从崖下飞回,落在箜篌台“十二月令罄”前。

重夷察觉到了这女人吃人的目光,不由肃穆回首,冷呵一声:“我说怎么不肯相见,原来老头是要死了!人皆有一死,我说师夫人你又何必藏着掖着呢?依我说今日停战,不如好好回去办丧事吧,等帝师阁后继有人,方能一战之时……”

“哗啦”一声,师夫人信手抽出身旁一人佩剑,高举过头,向前一落,指着重夷的鼻子,“不许退!不许停战!笙箫鼓瑟,琴出七海,箜篌引凤,钟罄歌鸾,山河为鉴,书成帝师,众弟子听令,布六爻琴音阵,今日若退一步,帝师阁则无力再支撑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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