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盯着空空的驾驶座,权衡再三,痛苦地下了一个决心:豁出去了,今天不成功,便成仁吧。
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卓落教的口诀:将档位放入空挡,踩下离合器,开点火开关,切入一档,慢慢松开离合器,配合油门,起动汽车!
OK!成功!
上帝保佑!
我慢慢加大油门朝他们所在的位置冲去。近了,近了,那个拐弯口前方一点的地方正亮着灯,隐约间已可看见绰绰的人影,趁着开车的空隙,我略略瞄一下,确定除了他们三个,对方大约有六七个左右。看来无论是单打还是一起上,他们三都显然都不会是那些家伙的对手。但值得庆幸的是,情况并不如我预料的那么糟,我刚刚还在愁如果他们这会儿还被那些人踩在脚底下我该怎么办,谁知现实中却看见他们仨正背对背,被那伙人虎视眈眈地给团团围在了中央。
在确定了形势后,我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只剩了纳夕,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狼狈,幽暗的灯光下,犹见密布在浑身各处的伤痕,零零星星、触目惊心,血腥而可怖。
包括森怀他们,所有人看来都被我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给吓了一跳,他们脸上无一例外都写着震惊。我探出窗户对着森怀他们大声疾呼,
“三个门都已经开了,我数到三,数到三啊,你们就赶紧上!”但愿他们听得懂。
来不及多想,我脚下跟着猛踩油门,外围的那些家伙猛见这么个大家伙向他们迎面冲过来,一下子很本能地飞快往后缩去,纳夕他们在一瞬间就很自然被凸了出来。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死死地凝视着他们的位置,一边缓缓放慢车速,一边用力大吼,
“一!”他们纹丝未动。
“二!”森怀回头似乎说了什么。
“三!”
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此刻这步,我只能孤注一掷了。然而,他们忽然动作一致地分散开来,几乎在我“三”字落下的同一秒,三个人已经非常准确地攀住了前后车门。我压制不住心头的狂喜,森怀满脸血污地对着我笑,
“看着路,左转弯,慢慢打方向盘。”我屏住呼吸,认真聆听他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慎重地对待着手里的方向盘。那帮家伙八成是吓傻了,居然连追都没追上来,就只是直直地愣在原地,我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出了他们的视线。
车子很快驶出河滩,上了公路。森怀虚弱地歪在一旁,狭长的双瞳微微阖上,从那已经破碎了的、蹭满了猩红河泥的身体不断向外散发出某种湿润而新鲜的血腥气味;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尽管已颓败不堪,他的唇角依旧挂着那抹熟悉的、优雅的笑意。他每时每刻都是如此精致到极致的男子。
我火急火燎地想马上回头确认纳夕的伤势到底怎样,可握着方向盘的一双手却一直不听使唤地筛糠似的颤抖个不停,怎么都控制不住。森怀慢慢张开眼眸,很快发现我的失常,他慢慢直起身,严肃地问道,
“还好吗?”
我抱歉地看着他无能为力地笑,不知为何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怎么都控制不了。我没办法控制它。我没办法,我……”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面露愧色,
“很抱歉要你经历这样的事。我来换你开。”
我赶紧止住他的动作,勉力笑得轻松,
“不行,你身上有伤。我没关系的,只是还有点紧张,马上就没事了。”我朝他笑,跟着挣扎着回头看那张熟悉的脸,纳夕正精疲力竭地倚在后座上,一声不吭、动也不动,脸上像刚刚褪了一层蜡,惨白惨白的;身上的黑色夹克已经被撕扯得失了样子,上面遍布着斑斑血迹;从撸起的袖口看过去,大片大片的血渍正湮过衣袖不动声色地夸张开来,有的一滩死寂,已经成了黑色,而另一些新鲜而黏稠的,正慢慢地兀自在裸露的臂上纵横、淋漓,于不急不徐间攻城略地。我惶惶不安地盯着了无声息的他,不确定地喊,
“纳夕,纳夕……”
我目不转睛地期待着他的反应,可后面的男子一直保持初始的姿势,连睫毛都未曾抖动一下。我的恐惧顿时失了控制,在刹那间如掉入河心的墨汁,卷着圈圈涟漪,无所滞留地飞快扩张、扩张,
“纳夕,纳夕!你……”后面的话我已经不敢说出口了。
……
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哇哇大哭了。
红毛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瞪着我,不满地低吼,
“你瞎叫唤什么呀!”
“吵死了!我又没死……”纳夕的眸子也跟着一点点缓慢张开,浓密的睫毛上隐约闪烁丝丝晶莹的东西。
“啊?”我不由得喜极而泣,因紧张和担忧而像充了气的球样膨胀的肌肉霎时像被戳了无数了洞似的,一下子迅速瘪了下来,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抱着他就嚎啕大哭起来,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好多好多血,好多……我听见他们打你的声音……我好害怕,我以为,以为……”我说不下去了,只紧紧抱着他,在他弥漫着浓浓血腥气息的怀里放声恸哭,这一刻,我在心里不出声地乞求,
神啊,我知道他已经不属于我了,可是在这一秒,一秒钟就好,请不要拒绝我。
纳夕微微阖上眼皮,没有说话,居然也没有拒绝。他的身上有熟悉的薄荷香气,我安心闭上眼睛。就在这时,车子忽然跟赶着凑热闹似的,不听使唤地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向右;整个车厢随之天翻地覆地摇摆起来。森怀最先反应过来,矫捷地从位子上一跃而起,伸手一把抓住就要失控的方向盘,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的命都捏在你手里呢!你这个司机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怎么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松手了呢!”
我被这激烈的晃动声震醒,惊骇地从纳夕温暖的怀抱里探出脑袋,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高速行使的路上,居然什么招呼也没打就极不负责地放开了方向盘,好险,刚刚要不是森怀眼疾手快,我们这会儿估计该跟阎王爷报到了吧!
红毛一副刚从惊魂中反应过来的表情,冷冷地逼视着我,
“托你的福,我们倒是没被林胖子打死,却差点儿稀里糊涂被你谋杀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去反驳他什么。森怀稍稍回头,
“行了小未,今天要不是人家,你觉得自己能活着从林胖子手里出来?”
红毛看起来明明自知理亏,却还死鸭子嘴硬,
“要是没她,我们今天照样也,也……”他到底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看来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嘛。我好笑地盯着他看,他黝黑的脸基本都被血糊住了,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然而口气软软的,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直静默着的纳夕忽地不动声色地开口止住他,
“够了,开车吧。”
我忍不住“扑哧”乐了,纳夕莫名其妙地看我,眉间拧成很英俊的一个“川”字。我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
“我,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觉得刚刚小未很好玩。”
“我哪里好玩了?”红毛大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口气里都是不满,看起来就更像个孩子了,小孩子。
我忍不住咧开嘴乐了,
“还不相信,会赌气呢,明明就是小孩子的表现嘛。”
“胡说八道!我说你自己才是个小孩子咧,看起来也不小了,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也不怕被笑话。”
“瞎说,我哪,哪有又哭又笑啦!你什么时候看见了,别尽诬陷人!”
“说你是小孩子还不承认,瞧瞧你,还会抵赖呢!怎么没哭没笑啦,不信问问纳夕和森怀哥,看你还赖得掉!”
“骗人,小屁孩!”
“你说谁小屁孩呢,你自己才是小屁孩呢,小屁孩,小屁孩!”
“你是小屁孩!”
“你是!”
“你才是呢!”
……
“都可以这么亲热地互相吵架了,看来你们已经冰释前嫌啦?”我和红毛面面相觑,不由得同时朝森怀望去,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谁和他冰释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