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顿时兵荒马乱成一片,像在打仗;我费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们的样子,可胸腔里那颗心脏突然开始拼命地疼,好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两半,血淋淋地抛到了地上。
那是秦凌啊,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秦凌啊,是我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秦凌啊!我眼前禁不住一黑,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卓落惊恐万状的脸……
好容易张开眼睛,床边正乱糟糟地围着一群人,屈指数过来: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爷爷、姑姑……
看我醒过来,妈妈顿时泣不成声,
“晓安,担心死妈妈了……你知道你昏迷多久了吗?整整一夜,吓死我了……”
我伸手轻摸妈妈的脸,泪水把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冲得一塌糊涂。
鼻子一酸,低声说,
“对不起……妈……”
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候,可是,热闹的人群里,我却没看见卓落和他漂亮女友的身影。我茫然地望向门外,大伯母最是心领神会,
“小落出去买你最喜欢吃的鸡肉馄炖了,他说你呆会醒了肯定会饿……”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喉咙里感觉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爸爸起身,招呼着近旁的亲友,
“既然晓安已经醒了,大家就都散了吧,我和她妈妈留下来就好。折腾了一夜,也都困了,回去洗洗,好好睡一觉吧!真是麻烦大家了……”
“你们都忙吧,还是我留下来。”
卓落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他拎着保温瓶,长长的刘海凌乱地耷拉在额头,一脸的憔悴与困倦,然而语气坚定,
“我留下来!”
“二叔,你早晨不是还有个会嘛,再不去,小心领导扣你奖金啊!婶儿,你和我妈不是都约好了张姨去杭州了吗?难不成预备退票啊!”
他们面露难色地望望我。我赶紧坐直身子,摆出健康的笑,
“没事儿,你们忙自己的去吧,卓落在呢,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
单人病房里一下子就只剩我和卓落,安静得有些空旷,我好像可以听见空气四处乱窜的声音了。
卓落在床边坐下,不声不响地盛馄炖。
诱人的香气一下子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好香哦,还热乎乎的呢。
“咕咕……”
我的肚子立刻快乐地唱起歌,伸手不客气地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起来……确实饿了,我整整吃光了一碗,才发现卓落一筷子未动,
“你怎么不吃?”
卓落语气淡淡地,
“吃不下……”
我望着他发黑的眼眶,有些不确定地问,
“卓落,你吸烟了?”
卓落的眼光落在手心里,漫不经心地点头,
“恩,一下子放松了,不习惯……”
我无话可说了。我一点儿也不敏感,但总算不迟钝,所以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卓落把头埋在颈子里,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昨天,我就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去……脸色惨白惨白的,我拼命叫你,可你怎么都不肯答应……安安,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往医院的路上,我真恨不能替你去死……安安,我想都不敢想,如果你就这么没了,我……”
卓落说不下去了,他的脸整个埋在手心,极力压抑住哭声。
我的心绝望而无助地疼……这个曾经那么玩世不恭地开心着的大男孩,他,又哭了……因为我……
我的理智告诉我,要假装无动于衷,为了……秦凌,也为了……我们约定好的美好人生。可是,卓落在哭啊,他在哭啊,而我,根本舍不得让他难过,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东西来交换他这一刻的不难过……
我朝他伸出手,想告诉他,我不会离开他,永远都不会……
可是,不行啊……卓落,我们是不会有未来的……
我想你幸福,想我们都幸福,我想和秦凌一起得到幸福,我答应过他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
我硬生生地抽回手,努力把脸别向窗外,清晨的微曦暖暖照耀着窗台,透明的玻璃杯里正插着一把小雏菊……
我的泪落下来,无声无息,滚烫滚烫,烧灼着我的掌心和整颗心脏……
这样无所顾忌地放纵自己的感情,一生只能有这一次,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卓落从此绝口不提……
日子还是要继续……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否发生了什么,一切终将过去……
医生说我只是轻微的心脏紊乱,醒过来就没事了,只是以后注意情绪不要起伏太大。卓落办好手续,带我回家。
走在他的身旁,突然想起来,
“林冉呢?”
卓落轻描淡写地把脸别向一边,
“回去了……”
这样啊……
我们沿着东进南路步行街,慢悠悠地往家走。真的好多年没走过这段路了,一切都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印象里这里原本有一座立体电影院,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放假了都会涌进这里看电影;马路对面,曾经挤满了天南海北的小商贩,旧货、蔬菜、服装……什么都卖,那些南腔的、北调的,奇异而热闹的吆喝声,虽然时隔多年,依然记异常清晰。
而今,世事变迁,连物都不复最初的模样了,更何况是人呢?
光阴流转,改变了几多人世沧桑,也将多少年少的记忆与情感统统掩埋;流年如水,过去了,就永不能再回来……
卓落见我不走了,以为是累了,急忙转头,
“累了啊?上来吧,我背你!”
我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像小时侯那样,安心地闭上眼睛……时光倒转,一切又突然变得熟悉起来,眼前全是记忆中的人物,在街道的两边,下馄炖的、做大饼的、卖豆沙糖葫芦的……拉着南腔北调响亮的吆喝声……13岁的卓落背着我,东张西望地晃悠在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柏油马路上……
大年初一的下午,爸妈出去串门子,我懒得动,一直躺在床上看碟——马特韦伯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两个为爱挣扎的人——女佣葛丽叶和画家扬维梅尔,一段注定不能被成全的爱情。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我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两个闪烁不定的荧光字“秦凌”,心口又开始用力地疼。卓落安静的脚步声在门外缓缓停住,他在家从来不肯穿袜子,整天光着大大的脚丫踩来踩去,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可是从小到大,不论他靠近这个屋子的哪个角落,我总会第一个听见。
我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
“喂?”
“晓安,晚上有时间吗?可以出来吗?”秦凌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健康。
“什么事啊?”
“呃——”
他停顿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朋友们都吵着要见你,已经订好了饭店……我事先也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
“好的。”
说实话,我不喜欢先斩后奏,然而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让秦凌难堪。
秦凌的声音透着喜出望外,
“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我在家等你,你到了给我打电话。”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可以带游游吧?”
放下手机的时候侧耳倾听,门外的人已然走远——卓落,我不知道昨天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关于我和秦凌,你又已了解了多少,但你从来不问,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我知道倘若你明悉这一切,一定不允许我如现在这般懦弱与委曲求全,可是卓落,我答应过秦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一定要相信他,站在他这边的……这个从少年时代就一直住在我心底的男孩儿,他沉静如水,眼神明亮而温柔,我想要相信他……
我坐在沙发上等秦凌。
卓落赤着脚,怀里抱着枕头,正从容不迫地选着台,他干净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刘海又长了,已经漫过了眼睛,
“卓落,你该剪头发了……”
卓落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纹丝未动。
我吞一下口水,
“卓落?”
这次他点头了,
“好,我明天就去。”
不知道还可以接着说什么,我们都沉默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丁零零——”
电话适时地响起,我看一眼卓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