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在他面前蹲下,想摸摸他的头,又想起如今的顾觐早就不是当年摸摸头就能哄好的孩子了,故又收回了手。
“为什么哭?”
顾觐瞥她一眼,口气轻蔑,“我如何,你关心么?”
唐虞听到他的语气,一时也来火了,噌的一下站起来,不自觉地就操回了以前的架子,皱着眉头郑重的教育他:“即便我们有缘无份,我也算是照拂你多年的姐姐,你这样跟我说话合适么?”
姐姐二字,时隔两三年,再次像一记重拳砸到他心上。
唐虞说完,反而心虚,她隐约知道顾觐忌讳这个,方才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
“我……”
顾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去,留给唐虞的只剩一阵风。
唐虞第一次在顾觐面前感受到什么叫做毫无招架之力,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唐虞的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从前的顾觐有多顺从,如今就有多叛逆。
简而言之,就是唐虞对现在的顾觐,束手无策。
回到寝屋内,桌上的面还冒着热气,顾觐却没了踪影。
唐虞静静的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小口的吃面。这面做的很好吃,很有劲道,汤也很好喝。若不是那几日都是顾觐下厨,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面是顾觐做的。
她骤然发现,自己对顾觐,一点都不了解。
唐虞认识了顾觐这么多年,照顾了顾觐这么多年,只是一味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给予他,却从未问过顾觐,他想要什么。怎么样做会令他比较开心,他喜欢什么,这些一概没有问过。
就连他多年来唯一提出的要求,想要她,也满足不了。纵然她想满足,现实却不能。
她还不知道,顾觐为了她从高高在上的靖王,变成了一个劫持公主的逃犯。
她只以为,是她假死成功被顾觐带到这的。
吃完了面,顾觐还是没有回来。
唐虞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夕阳西下,天幕都变成一片金黄,少年才踏着余晖归来,手里捏着一串蝴蝶糖人。
远远的唐虞就在窗边看到他,夏日出门,为何要戴帷帽?
临进屋前,顾觐才摘掉帷帽,挂在门边。
唐虞的视线从顾觐进屋起就落在他身上,一直到他坐在床榻边,眉眼带着愧意看着自己。
顾觐伸手把糖人递过来,唐虞迟迟不接,只沉默地看着他,他又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手里。
而后发出蚊子一般的声音:“昨日你说想吃的。”
唐虞低头看着手里的糖人,眼眶翻起酸意。
她想起有一年的年关,她和顾觐,还有唐尧一起上市集置办年货,她买的糖人就是只蝴蝶。
不知唐王府现在如何,有没有因为她受到牵连。
“对不起。”不该凶你。
唐虞尽量克制住眼泪不掉下来,但却不能避免红了眼眶。
她轻声说,“我想回去。”
顾觐皱眉,脸上的愧疚神色霎时间无迹可寻,沉声追问道:“回哪去?”
“回家。”
“不行。”顾觐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了。
“为何?我可以悄悄……”
顾觐厉声打断她:“你回去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想和亲?”他回忆起那年在猎场,她与尉迟寻说说笑笑的情形,语气不由得恶劣,“你就这么想做太子妃?”
唐虞顿时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过,自己为了不牵连家人答应和亲,在他看来是贪慕虚荣,攀附皇室。
若是她孑然一身,抗旨也就抗了,与他逃了做亡命夫妻未尝不可。可她不是,她还有爹娘,还有前程似锦、不可限量的哥哥,她又怎能为了区区情/爱,置家人于水火之中?
她心里虽是如此想的,却在顾觐恶劣的目光下说了出口。
“区区情/爱?”顾觐反复嚼着这几个字。
唐虞再次感到心虚,因为她知道,这几个字定是伤害到他了。
“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再给你任何离开的机会。”
或许从一开始,唐虞不招惹顾觐,只把他当成一个无人教养的跟屁虫,就不会有今日。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虞依旧待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木屋里,与顾觐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朝夕相处。
唐虞尝试过再提回盛京的事,可只要提到关于离开这里的任何一个字眼,就会立即点燃顾觐。
他根本不听她说话,她只是想知道王府如今的情况,盛京如今的形势。她只不过是想悄悄回去看一眼家人罢了。
久而久之,唐虞就不愿意说了,连带其他事情她也不愿意开口了。
而顾觐近来反复无常,时而讨好她,时而对唐虞生气,事后又委屈巴巴的向她道歉。
顾觐,好像被自己困住了。
第五十六章
他会亲近她,吻她,或是索吻。如果唐虞拒绝,又是不可避免的点燃了他。
暴躁、乖戾、阴郁,这几日顾觐演绎得淋漓尽致。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唐虞确实不曾见过顾觐如此喜怒无常的模样,心惊了好一阵,但她慢慢发现,顾觐若是发怒,不会朝她,只会朝自己,也慢慢不害怕了。
有时瞪她一眼,就自己走掉,再一身汗的回来。
方才,顾觐想抱一抱唐虞,唐虞只是下意识的偏头躲了一下,便再次激怒了顾觐,离开时摔得木门震天响。
不过唐虞早已习以为常了,不予理会,继续吃着顾觐给她做的莲子羹。
直到申时末,顾觐才一身汗的回来。不过这次,唐虞敏感的察觉到,汗味中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她眼皮一跳,顾觐该不会恼羞成怒出去杀人了吧?
唐虞本想质问他,却觉察血腥味越来越重,好像就来自顾觐本身。
顾觐进屋后,坐在桌前连续灌了四五杯茶水,才停下来大喘气。
倒茶,喝茶,皆是用的左手。
“右手怎么了?”
顾觐平复下来,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肯同我讲话了?”
唐虞心想这人真是别扭,“哦,算了。”
她刚起身想走,被顾觐拽住了袖口,不肯松开。
唐虞这才看清,顾觐墨绿色的衣衫,右臂的颜色比之其他部分要深一些。
顾觐抬头,眸中水光潋滟,好似要哭出来一般红了眼圈。
“别走。”
她没回应,拖过一张木凳坐在他身边,小心的用剪子剪开他右边袖子,那白皙的右手上的一道道血色划痕暴露在空气中。
唐虞瞳孔骤缩,惊得握住他的手都在抖。
“怎……怎么弄的?”
“我……”他会告诉她,是自己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撸起袖子自己一刀一刀划得吗?“在外面遇到了追兵。”
“追兵,为什么会有追兵?”
顾觐用左手从怀里扯出一张通缉令,上边赫然画着他的画像,还有他的身份,罪名是和亲路上劫持闻清公主。
唐虞不敢置信,她以为自己是因为假死药生效了,众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才被顾觐带走的。那日为顾觐挡的那一箭,有情急之下挺身而出的冲动,也有给假死一个强有力的证据之意。
不料事情竟是这样发展的。
“这几日,我……对不起。”
唐虞心疼得眼圈都比顾觐红,搬过药箱来,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顾觐抓过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道:“我为了你到这份上了,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与我在一处吗?”
她没想到顾觐受了伤竟还有心情谈论这个,想要挣开手给他上药,又听到他说:“唐王府我派长泽照看着,不会有事,如今我们两家都被尉迟寻盯着,回盛京便是死路一条。”
“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此事与尉迟寻有关,还知道尉迟寻盯着唐顾两家。
顾觐没回答,自顾自得继续说道:“你的区区情爱,在我眼里比天还大。”
“你既知道我回盛京是想看看爹娘和哥哥,为何要说那些话讽刺我?”
提及此事,顾觐沉下脸,又从怀中扯出一个墨绿色的香囊,丢到桌上。
言下之意便是,唐虞在和亲之前,连给南川太子的信物都准备好了。
唐虞会意,当即恼羞成怒,捏着那香囊质问他:“你觉得我这是绣给南川太子的,是吗?你自己看!”说完,她把香囊狠狠甩到顾觐脸上。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想当太子妃,你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