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也没有体面的亲疏,遗嘱宣读结束,姬云书不见客,便没有人留下用餐。南山重新恢复了安静,好像还有一尊装着死人棺椁放在某处。
姬少越不在意无关痛痒的事,只是因为在遗嘱中听到了那个许久没有提起的名字,长夜无眠。
但他行程忙碌,几乎无暇顾及自己。
而在姬楚聿去世后,姬云书不仅只催促他结婚,并开始着手安排。
姬少越自己选择的结婚对象出人意料的出身普通,毫无背景。
伴随着公布婚讯,他出现在新闻上的频率高了些,在所处的位置上,手段也越来越雷厉风行。
因为打压过狠,去机场的路上遭遇一场绑架。
惊险脱险后,十三个绑匪被打断手脚扔进会议室,姬少越走在最后一个,让所有人都等他抽尽手上夹的烟。
他立威的方式狠又不留情面,和他两位长辈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看得人心惊肉跳,也没一人敢站出来为赵仲研说话。
曾经在让许奇帆难堪一事上,姬云书曾说他不敛傲气,锋芒可败事。
但这次姬云书什么都没说,或许是因为在处理姬楚聿生前留下的麻烦。
姬楚聿的遗嘱上现金和股份都让姬少越继承,总值过三百亿,有一半都不是来自他经营不善的公司,而是他背着整个家族做的军火生意。
案件不公开,新闻更是寥寥几个字。
许家废了不少精力,最后入狱二十年的是一个表亲。
而姬楚聿虽然已经死了,但姬家避免不了被调查,此事姬云书几个月前没让他知道,现在也不让他插手分散精力。
姬少越简略查了一下,并未深究,他也仍旧忙碌。
要不是姬南齐突然的电话,他都不会发现他们已经分开了七个月。
七个月零十天,他记得如此清楚。
在异国的酒店客房,姬少越站到窗边接通那个越洋的陌生电话,数百米下的那些在街上爬行的车辆像是他身上某处生涩的齿轮,锈迹斑斑,开口乏力。
一分钟不到,电话挂断的时候,姬少越猝不及防抬头,目之所及是曼哈顿华丽的天际线,蓝天之上有一家汽艇飞过,如烟似水的云雾从眼前消失。
他抓住手机快步出门,手抹摸冰冷金属把手时,又猛地停下,瞳孔睁大如在俯视自己扭曲麻木的心脏,被强行拨正齿轮的剧痛让他的手在发抖。
他服输一次,那一身打断重塑的傲骨就时常折麽得他夜不能寐,在此时又才知道,痛不及切肤之痛。
如今的报应,应证了两年前求来的四个字:难以救赎。
四十天后,姬少越推迟的婚礼终于低调举行。
天高风清,走完流程,姬少越就不胜酒力准备离开,来到婚礼场地的后门,似是真的喝醉,又似一个巨大的玩笑,消失长达八个月的姬南齐站在精美的花艺拱门前。
他在秋高气爽的天气怕冷一样裹着自己,阳光都能穿透他伶仃苍白的身体,兜帽下的小脸白白的,有点浮肿。与姬少越相遇时他像一个游客,背着双肩包仰头看面前都是鲜花和白色气球的房子。
和西装革履的姬少越对视一会,姬南齐发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低头寻找视线停留的地方,缓慢说:“原来你今天结婚啊。”
姬少越站在离他一米远距离,盯着他捂得越发白腻的脸,像是犯了烟瘾,指尖发热,甚至整个胸腔都灼烧起来,声音被烈酒炙得低哑:“不是说不要见面了吗?”
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亲近的兄长,而姬南齐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对他刻意地甜蜜笑,已经会站在合适的位置。
时间渐渐治好了事故留下的伤,很多事也被细雪盖上了一层又一层,虽然没有治愈一切,但也粉饰那些不好看也难言的过去。
深吸了一口气,姬南齐抬起头,绵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听说你结婚来看看。”
“是怕我以前说的话么?”
【“齐齐,除非这辈子我都站不起来,我和你之间都没完。一个人的时候照顾好自己,我不想再找到你的时候,你会让我狠不下心。”】
姬少越摸出一支香烟,吸起两颊吞烟,烟雾中看不清姬南齐看自己的目光,问:“看什么?”
姬南齐移开视线,说:“你变了一点。”
“变了很多。”姬少越拿开烟嘴,眉目没有以前会让人误会沉湎地温和善意,一字一句说,“我后悔了,你放心。”
姬南齐惶惶点头,不说道别就要走,被姬少越拉住:“生病了吗?”
姬南齐摇头,说自己也变了很多,过得很开心,还长胖了许多,以后会更好。
姬少越问:“当初为什么要走,是真的恨我,还是不相信我?”
姬南齐一愣,却是很难再忍下眼泪,捏着背带的细手指很用力地掐着:“哥哥,我该走了。”
没有道别,也不要再见,姬少越短促笑了一下,松开手:“那就是都有。你长大了,照顾好自己。”
猝不及防地重逢,原来是用来彼此都冷静的决绝的告别过去那段错误的情爱。
姬南齐走了一段,又回头张望姬少越的背影,他的灵魂拥挤着剖腹割肉的苦难,痛得死去活来,哀求嘶喊无法出口的挽留:我的光不要走。
第三十六章 咕咕鸡
姬少越转身去看,姬南齐已经乘车离开,来找他的燕子恪等候了一会,提醒他可以出发。
姬少越坐上车往反方向离去。
车窗外晴朗的天气也依然,好像他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毕竟在他拥有太多的人生,任何失去都不值得心神不安。
三个月后,天清气朗的秋天结束,姬少越在春节前抵达瑞士,陪已经住院半年之久的爷爷姬云书用一顿午餐。
姬云书一天中的精力有限,姬少越改了航班,连夜周转,尽一份递减的孝道。
姬云书刻板严肃,姬少越也不喜言笑,除了公事,就再无话题。姬云书放下勺子时,姬少越也停下动作,让人撤走餐具,然后准备离开。
姬云书吩咐了他一件事:“少越,我以后会交给你一件事,那是爷爷让你做最后一件事。”
姬少越点头,姬云书靠呼吸机呼吸了几次,问:“没有想问的吗?”
姬少越说起不相干的话:“婚礼那天,是你把他带来。”
这个答案谁都心知肚明,姬南齐车上有另一个人,燕子恪也出现得太适时。
当初姬云书说他年轻,说他意气用事,说他太看重感情,现在姬云书竟然问他是否还在怪他。
他的爷爷步步为营,用心良苦,让姬少越不敢,也让姬南齐不能再想任何可能,姬少越艰苦自知,难说一言。
“我不会害你。”
姬少越眉目低垂,无波无澜说:“我知道,是我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离开医院的路上,燕子恪转述了姬云书的话,告诉他按照答应他的要求,二公子现在不用他担心。
他闭目不语,记忆短暂地失控回到那天。
要是那天早一点回头,或许他又会犯错,和以前一样方式卑鄙、强硬、毫无余地,但不会有后悔。
在姬少越回看的视线里姬南齐离开的路径,成为他不竭的心痛。
春节后姬云书身体又恢复了些,故土难离,乘专机回到申市。
姬少越没有同行,在半个月后接到姬云书病危的消息才匆匆回国。
下飞机的那一刻被申市的汹涌寒潮裹挟,还有等待许久的绵长灯带,记者一路跟车到一个月前戒备森严的医院,好像快门闪得够快就能知道姬云书那一份不可估值的遗嘱。
如此持续了三天,蹲守的媒体在下着细雪的深夜,拍到姬少越独身出现在医院。
姬少越撑伞走在人墙中,和三年前出现资本局惊鸿一瞥的侧脸一样,横扫深夜资讯门户,各“BREAK”字样的新闻中宣称姬云书或去世,总结了姬家持续了近两年、在申市产生一系列效应的夺权夺嫡战争落幕,年仅二十四岁的长孙继承全部家产。
子虚乌有的消息迅速被处理,姬云书仍在医院,只是生命体征趋于虚弱。
姬少越等了三个小时,等到姬云书在最后一次睁眼中留下了要他做的事。
那个睡着的男婴被抱出来时,姬少越只看了一眼,不意外,脸上也没有什么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