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给了季云扬好的生活条件和物质资源,给了她季家大小姐的尊贵体面;另一方面他面对这个酷似母亲的女儿时冷漠疏离,他无视她,从不关心她,要求她但也放任她,从来不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
他应该是恨自己的,每一次见到季云扬,都相当于提醒他自己年少轻狂时是怎样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被欺骗被抛弃,那场几经抗争得到的婚姻就是□□裸的骗局和错误,而季云扬就是那场错误的产物。当年爱的有多炽热,明白真相后便有多难堪。
感情一事,说不清,道不明,既无立场,也难辨对错,更没法简单断定谁亏欠了谁。
只是可怜了季云扬,小小的年纪,身边就没有真心实意为她打算的人。没人苛待她,却也没人在乎她。
就像孤零零长在荒野的独苗木,风雨也来摧折她,烈日也来烘烤她,虫鸟也来骚扰她。没有护林之人,偏偏依旧长得挺拔高大,一枝独秀。
有些人大概是天生炽热、天生绚烂、天生浓烈的,季云扬不仅没有在长久家庭的忽视下胆小怯弱,唯唯诺诺,更不像某些蜜罐里泡出来的纨绔子弟、二世祖,她从小就自制力极强又讲分寸,硬是长成了这样人人艳羡的样子。
如今不过是身体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既不是遇到的各种困境中最棘手的,也不是面临的麻烦里最窘迫的。
在外人看来,确实,事业巅峰遭逢不幸,值得惋惜。可一方面得的不是什么要命的绝症,便是瞎上几天又不会有什么直接损失;再来什么毛病困难没到自己的头上又有几个能感同身受?
前几个月的消沉,其实是在那种无声无色的牢笼折磨下,让季云扬一不小心就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时候那种倍感弱小又无能为力的日子。
孤单、无助,难以反抗……
比起身体受到的伤痛,黑暗和寂静带给她内心的彷徨和失控感,才是压弯她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鱼翔浅底,鹰击长空,那是有大海和天空来做后盾。有谁知道,那个人前仿佛无所不能的季家大小姐,独自坐在初冬的寒夜里,凉风满怀,又瞎又聋,她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冬夜寒凉,无人披衣添被,独行人走寂寞路,脚踏荆棘,也总要觅得生光。
第4章 再遇
这两日已离春节不远,路旁早早挂了庆祝用的红灯笼,两边的商铺也提前放起了喜庆的歌词,长街上下一片喧腾热闹。
孙阿姨想来还是不太放心,索性将过节期间的各色饮食按序排好,一一密封装存,妥善收拾在冰箱和冷柜里。
又细心嘱咐季云扬一应用具途径用法,亲眼看她试用无碍,才算是略微松了口气。
要是真想让人照顾,季云扬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年节虽然重要,可是现代人生活不易,多的是人异乡漂泊,只为混口饭吃。只要薪酬得当,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帮忙。
可是这并非季云扬想要的,失明之初,若是没能逼自己一把,强迫自己面对现实,处理力所能及的小事,日久天长,难免不会产生懦弱依赖之心。
真到了那个时候,求助无门,吃喝拉撒都要看别人脸色,这是季云扬所不能接受的。
这个春节的繁华热闹如季云扬所料与她无关,几个至交好友也各有各的难处,被家里人管的严,想来不会有人来烧自己这口冷灶。前几日冯瑛为了躲家里安排的相亲急急忙忙跑去国外出差,小公寓算是彻底清净下来。
沈天琪被学姐带着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新主顾家中位置怎么这么熟悉?
没错,就是这个摇晃的秋千架、这只模样可爱的石雕小羊、这片结了冰的人工湖……
沈天琪突然停住了脚步,总算琢磨出来哪里不太对味儿。
“跟家里有些矛盾,恰逢近些日子因为意外事故受了点伤……”
“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学姐,因为意外事故暂时性失明……”
这可不就是一个故事的两个版本?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的问为自己带路的学姐,“学姐,您的这个朋友莫非是姓季?”
“咦?你怎么知道,莫非别人也向你说起过?”
沈天琪哭笑不得,“她是我实习公司的原任经理,我们因为业务上的事情接触过。”
学姐一拍脑门,“我到忘了,你是在风耀实习的,她又本来就是个风云人物。我父亲有那的股份,雇人这事儿就是他提议的。说是我们打小玩的不错,这个年,云扬姐姐肯定过的不方便,她又不爱回家,我们年底都没空,让我琢磨着找几个朋友常去陪陪她。”
“我一想,我的那些朋友哪会陪人解闷啊,在家呆几天她们先自己闷死,再说啦,过年谁的事情不多?可巧你说要找兼职,管吃管住肯定没问题,年前我再给你包个大红包。你又人善心细,这不是正好能去陪云扬姐姐嘛。”
她说着话走到了沈天琪跟前,“实话实说,我们这些有交情的人家里,云扬姐姐就是那个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我们都是听着她的丰功伟绩挨得训,对我们倒也和善,可也没几个敢轻易往她身边凑。没事,你要觉得不合适就算了,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你能干的。”
沈天琪连忙摆手说不必,这是别人的一番好意,她实在没有拒绝的立场。只不过说了半天,和着季云扬学姐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她不由回想起带路这位学姐的家世,这位学姐叫牛璨,大概就属于普通人认知里的那种性格开朗、交游广泛的白富美,学习实际上不怎么用心,也懒得费劲出国,就想赶紧混个毕业证,然后去拥抱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过人确实热心仗义,没架子,爱帮忙,看不得别人有丁点难处,朋友里有事都爱找她出头。季云扬帮她做过一个课题,渐渐熟悉起来。她的父亲确实是风耀的股东,沈天琪却不知道原来两家竟是交情极深的样子。
交情深的话,大概不会把贸然登门的人赶出去了吧……
牛璨还不知道眼前这人当过人家私人助理,全当不过是因为公司业务有过一面之缘,还在不停向沈天琪说着这份兼职的好处。
“有时候想想我都要夸自己是个人才了,看看这雇人陪着过年的主意,估计也就我想的出来。”
沈天琪莞尔一笑,大家都爱跟牛璨玩不是没有道理,谁能拒绝调皮有趣又心地善良的姑娘呢?
“说真的,云扬姐姐人确实特别好,你可千万别被公司里那些什么公主派、王子派的碎嘴子给蒙蔽了,她自己那么厉害,才不在乎那些呢。”
“虽然平时不怎么跟大家玩到一处,可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即便这样,也从来不干那种仗势欺人的混账事,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牛璨叹了口气,“不过就是对自己苛刻了点,别看现在身体不太方便,我要是直说你是去陪她照顾她的,她肯定一准不乐意。”
“我跟你说啊,咱们这么着,到那我就只说你的情况,说你是我的朋友,家里没有旁的人了,过年没有合适的地方去,正好她那里清净,借住几日。”
牛璨偏头想了想,“对了,不是说咱们学校有个她的什么粉丝团吗?要是问到你,你就说是她的粉丝,听说能住到她家里特别激动,说什么也要赖在那不走。”
“哎呀,是挺难为情的,回头我肯定给你个大红包。”牛璨说着自己都觉得矫情。
粉丝团吗?这……实际上还真的是!
一路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季云扬家门口。比起之前来的时候,这里明显又萧条了许多。阳台上的花木疏于照顾,有一些经不得这几日突降的寒潮,已经难见生机。
牛璨敲门的时候很是鼓起了半天勇气,她平日里其实跟冯瑛玩的最好,对季云扬实际上是有些怵的。这事当然也征求过冯瑛的意见,偏偏到了人家门口又有些胆怯。
踌躇一阵,倒是沈天琪看不下去,轻轻摁了门铃。
上次过来还是深秋,季云扬学姐听力似乎也受了损伤,门铃声总也听不到,便将备用钥匙和电子门禁的密码交给了她。转眼到了寒冬,也不知这几个月她的耳朵好了没有,大门的密码换了没换?
所幸近些时日季云扬的听力有所缓解,门铃响时她正摸索着给鱼缸换水。鱼也好鱼缸也罢,都是冯瑛出国前送过来的,简单易操作,不怎么费事儿。她这两日闲来无事,最喜欢将手半伸进鱼缸里,那些没见过的鱼就一个一个的上来啃她的手指,挺有意思,全当逗个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