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靖旋从容不迫地撒扇,面色显得冷傲,他吩咐了长烟来伺候,朝身边的蓝衣公子道:“钱四,你探清楚了没,那人今晚决计不会来这吧,我可听说他从前是榭上常客。”折扇哗哗地动,分明隆冬时节,他却时不时给自己打凉风,“总算能出来一趟,我死也……死也不要碰着他了。”
钱珞文不忍扬唇,文质彬彬苦笑:“庄哥,你这是一朝被蛇咬……”
“哪门子的被蛇咬!”庄靖旋夺了他的声头,抚摸自己的胸膛,痛不欲生道,“那是蛇咬吗。”语罢缓了缓,谈商色变地说,“那丫头居然是仙妓?她那张脸嫩出汁来了,怎么做青梅榭仙妓?”
“庄哥,寐都以讹传讹的琐闻太多,这‘仙妓’二字也不是你真从商家扫来的,如今都内仍然众说纷纭,称商晏龄与妻不合。”
庄靖旋胆战心惊地回忆那一脚,浑身汗毛再次倒竖:“放狗屁。”他对钱珞文剧烈抖扇柄,“要是真不合,给我这一脚是他踹着玩的吗?”
钱珞文抬指,拨走他的扇子,平静添笑:“依那位爷的性子,备不住就是玩呢。”
商府安详无虞,江走趴在几榻,弯曲手指,将几颗波珠来来回回推,烛火折射着波珠琉璃般的光泽。
身后灌进猛风,江走缩起脖子。
只听一声呼唤,清冷的音调使江走指尖作停,波珠坠地,响起稀零的清脆,她慢慢转身,商启怜倚在窗栏边,闲晏地凝望她。
江走有点傻眉楞眼:“你不是在宫里当值吗。”
“我骗你的。”商启怜笑意渐深,义正辞严道,“今日是我夫人生辰,怎么说也该上街撮一撮啊。”
短短小会儿时间,江走经历了大番的心理变迁,商启怜见她眼睛里有东西十分闪烁。
江走兴冲冲地啄脑袋,蹦起来加衣服去了,一面加一面跑过来问他:“启怜这件好不好看。”
“我要不要戴耳坠子。”
“启怜我簪它与云肩配不配。”
商启怜:“嗯,好,你穿啥都好看,一概戴上。”就算打扮成一朵牵牛花也没关系。
他耐心等着夫人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冬风洗过长廊,腰侧的绮岁钻出一截欲动的锋光。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有考试,这几天佛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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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元宵(二)
上元寐都,软红十丈,灯山金灿,清平繁昌。
元宵节在大寐当下已蔚成风气,盛办百年之久,春俯街是寐都子民公认的嬉集胜地,大伙都赶着每年之中只此一次的放夜机会,男女老少三五成群,有的燃荷拜佛,有的闲拎灯笼,穿行于官道窄巷。
江走发绳的铃铛金泽泠泠,芙蓉粉的钗裙显得她在花光月影下格外薄媚。
街头有星罗棋布的杂技,观者如垛,这厢表演的丸剑,那遭是激烈的角抵竞技,场面格外欢闹,叫好声一浪盖过一浪。
“启怜,你等等我,我就去瞅一眼。”
江走也欲饱饱眼福,未等商启怜答允,兴奋地跑了过去,她身材灵巧,没几下就挤去前面。
只见一父一女耍剑弄铃,孩子笑容喜庆,扎着两颗花苞,红缎随剑风飘洒。
江走观望杂技,耳畔嘈杂声渐渐弱下来。
她又想起了曾经。江缘带她逛过春俯街,父女二人漫步在明艳的花灯下,江缘给她买了糖葫芦,海棠果宛如红宝石,裹了冻硬的糖浆,美观且酸甜。
那是她生辰夜收获的弥足珍贵的礼物,初次尝到这样的吃食,当时江走就发誓每年都要买一串。迄今却快忘记那份味道。
“不是瞅一眼么。”
江走倏地回神,拊掌喝彩声瞬间充斥而来,她抬头,用一种纯粹的眼神默默仰望他。
商启怜确实很高,轻轻地倾出,就将女孩收拢在一个宽绰的胸怀,江走贪恋他身上的清冷,于是朝人一笑:“瞅完了,我们去买花灯。”
他们靠近春俯街的一家乐坊,江走被它雕梁画栋的修筑风格慑了心神,坊中正进行冉冉的乐舞,歌伎的雅嗓扣人心弦,唱开江淮官话的诗词——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燔动黄金池,钟发琉璃台。
江走听着词曲,在面具摊子前叹为观止:“我以后也唱与你听,但我若是黄了调,你不能笑话。”
商启怜择起一只面具,已经失笑:“我对这些欣赏不来,不拘你怎么唱,我都爱听。你看这个面具,竟丑得可爱。”
英雄所见略同,江走也对这张古怪的兽面感兴趣,今晚是商启怜掏腰包,她兴致勃勃拣选起来。
摊主两手缩在厚袖里,乐呵呵赏完灯火,与他们招呼:“戴个面具闹元宵,二位随便挑!”
商启怜淡视片刻,忽地抄起一张面具,对准了万头攒动的人潮,缜密的目光贯穿面具的眼孔。
街上的黑影顿时匿迹。
江走戴起狐狸面具,在面具的衬托下,她微微妖娆了些:“启怜,你比划什么呢?”
“比划着玩。”
商启怜也将狼面具套上,付完钱,他盯了会儿江走,强忍半天才吐出一句:“你真是媚眼如丝。”
这家伙平日里读的都是什么书?
走出几步,她啊道:“忘记买花灯了。”
那摊子不仅卖面具,还卖灯,有几只煞是精巧。商启怜把钱袋子抛给她,江走就折回摊子。
人太多,彼此转眼就看不到对方,身边一空,他心头猛地发震,急忙抢至江走几米范围处。
四下雪影香粲,语笑喧阗,不仔细感受,谁也闻不到一股隐蔽的恶意,商启怜的手往绮岁移去。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人一拍。
朱宪戚看到商启怜的眼神,险些腿软:“我的娘晏龄,你干嘛这样看我!”
商启怜摘下面具,沉默半晌,借用江走那句名言:“……注意言辞。”他刚刚似乎占了一个大便宜。
“你看我厉害吧,你戴了个这么怪的面具我都认出你了,这叫什么,这就叫缘分。”
朱宪戚不怎么忌讳,与商启怜阔别多日巧逢,这就七搭八搭敞开腔了浪聊。
商启怜表以乖巧之色,余光打量:朱宪戚身边只捎了个文弱仆从,无打手跟随。
朱宪戚抱怨完家长里短,问:“你一个人来逛灯会啊?心真大。”
商启怜静静抱臂,食指轻刮鼻尖,说:“研王也是心大的。”
“都讲了,少称呼我‘研王’。”阎王阎王,又不是阴曹地府的官。朱宪戚摇头叹息,瞥见买完灯过来的江走。
虽然一方戴着面具,但他们都认出了对方。
朱宪戚对江走的印象还停留在青梅榭那夜,同样江走对自己踹朱宪戚那一脚历历在目。
这一见面,旧账翻得哗哗响,二人大眼瞪小眼,被商启怜的咳嗽打断了长久的对视。
江走脸颊迅速一灼,捏着花灯口不择言,若非在街上,她就给人行大礼了:“那个,青梅榭那一脚,研王,研王!那个我……”
“啊啊不提也罢。”往事不堪回首,他特别给商启怜面子地摆手,请江走莫要再喊,再喊就怕惹起骚动:“我不奉陪了,你们好好玩。”
他指指春俯街的尽处,是几家琳琅的楼肆,自楼肆的口子一拐就插竹马大巷。
但这人貌似并不打算去竹马大巷。
商启怜眉间结川,语态深长问:“宪公子去哪。”
朱宪戚对这声叫法尤为棘手,他肩膀一激:“我还能去哪,你少害我出洋相!”
仆从对二位鞠躬,跟上了朱宪戚。
商启怜没有目送,朝两侧的屋脊观了观。
“启怜,你今晚好不对劲。”许久,江走轻幽幽冒出这声来,商启怜俯首而视,江走在他沉静的瞳仁里像只雪白稚嫩的小狐妖。
“你可知道我在看什么。”商启怜唇畔一勾,他好想捏她脸蛋,可惜碍事的面具不给他得逞。商启怜凑她耳边,口吻炙热说,“我想带你登上巅峰。”
江走心跳漏了一拍,视线摇晃地垂下,洁白的兔子绢灯仿佛也羞红了,她咽道:“哪个、哪个巅峰。”
“江走,你问得……”商启怜撩动她温香的发丝,眸中翻涌纯醉的光华,“好欲。”
恰巧被旁人听到了,有两名穿戴清贵的姑娘咯咯偷笑,团扇掩容,娇滴滴地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