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辛回道:“因为他不会挑刺嘛。”
说完怕耿毅不明白这个冷笑话里面的笑点,苏辛还贴心解释道:“这是反话,批作业的时候先生超会挑刺。”不会挑鱼刺,但挑起他们的刺来又狠又准。
耿毅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三公子也是。”
苏辛丝毫不奇怪,脱口道:“徒肖师嘛。”
耿毅没听清:“什么?”
发现自己说漏嘴的苏辛急忙改口:“额……没什么。”
这头,后脚离开的韩昭钻进了刘稷的马车,他想和刘稷好好谈谈,坐在了刘稷对面,叫他:“赵寄!”
刘稷冷淡地看向韩昭:“顾先生在叫谁?”
韩昭意识到刘稷不想认他,他确定了刘稷在生气,却不太明白刘稷生什么气:“你在生什么气?”
他在生什么气?
听,这语气多像从前,如同在对一个未知事的孩子说话,潜台词是:你这气恼真是幼稚且让人无法理解。
顿时,一股无名火在刘稷心中生起。
刘稷倚着软枕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先生喜欢赌博吗?”
韩昭不知道刘稷想表达什么,于是没有回答,沉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就拿押大小举例吧,如果大和小都买多半是会赔本的吧。但换做现实呢?”
“有识之士择明主侍奉,但选择一个似乎不太保险,那多选几个呢?每一个都投资,这样就一定会赢吧!”
这很荒谬,韩昭并不认同,他也不认为刘稷真这样想。果然,刘稷下一句就是转折。
“但抱着这样想法的赌徒忽略了一点:忠诚也好,爱情也好,是排他的。人心是肉长的,被冷落了会寂寞,被遗忘了会悲伤,被伤害了会疼痛……发现背叛后,那些旧情还算数吗?还是觉得对方一直卑微地依恋自己,所以可以不用顾忌他的感受,肆意妄为?”
刘稷越说越激动,甚至逐步逼到韩昭面前,伸手抵住车壁,将他困在自己臂弯里,逼他与自己对视。
自己寻找他三年,为他担忧三年,他却抛弃自己投入刘瑾的阵营。
他怎么能这样做!他怎么敢这样做!
第81章 面具
三年,足够天下改头换面,足够一批人被人世遗忘。
没人还记得韩昭,没人还在意那个已经覆灭的凉州,也没人再叫他赵寄。
以至于刘稷都开始怀疑凉州的九年光阴是不是他的臆想……他似乎一出生就是三公子,没有师父,没有亲如兄弟的少主,只有自私冷血的父兄与阴险深沉的先生公良尹。
可惜刘稷天生记忆里极好,他还记得,记得韩昭给他讲解兵法时低沉悦耳的声音,记得韩昭手把手教他枪法、骑术、箭术时的体温,记得韩昭隐忍克制却又不经意流露在细节处的关心,以及他对自己从小到大的维护与庇佑……
他恼恨自己记性太好,以至于如今还能回忆起那些感觉与温度,所以显得荆州的夜特别寒凉。
为了成为韩昭期待的人,成为成熟稳重的领袖,他每一天都在努力。
然而好不容易重逢的时候韩昭却躲着他,并扭头投入了刘瑾的阵营。
三年的思念担忧化作了怨恨,悲凉的情绪自刘稷心底生起,浇在被苦痛折磨的内心上,顷刻间变为燎原的怒火。
韩昭听明白了:刘稷在为他入刘瑾麾下生气,以为自己选刘瑾是在做两手投资。
被如此误解韩昭有些恼怒,他反问刘稷:“你觉得我背叛了你?”
“忠诚”是韩昭心底隐秘的疤,如今质疑他的又是他付出全部心血的刘稷,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嗅到了里面的□□味儿。
他不想与刘稷吵架,一则有失自己师父的风范,二是吵架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平静解释:“那不算背叛。”
韩昭觉得自己从没有真心侍奉刘瑾,所以不算背叛。
但刘稷想的不一样,他以为韩昭在说背叛的定义。背叛的前提是有忠诚,如果韩昭从来没有在心里给予过他这样的地位,还算得上背叛吗?
是啊,他算什么?
他只是被韩昭用来接近皇权的工具,韩昭当初救他也是因为他的翌室血脉,这些在当初离开凉州的那个夜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他还在妄想,妄想能从韩昭这里得到更多,如今被伤到也是活该。
工具能有一个便能有第二个,韩昭能抛弃他一次就能抛弃第二次……
怒极悲极之下刘稷反而笑了起来,森森白牙看着十分邪气渗人。
他右手抚上韩昭的脸,头则垂到韩昭的右耳边,用低哑暧昧的语气叹道:“顾先生的眼光不太行。你以为刘瑾斗得过我?”
“我会用事实让先生明白,您这次,押错了。”说这话时刘稷的唇几乎快要贴上韩昭耳廓,而韩昭也被他温热的突袭弄得寒毛炸起,侧头躲避。
突然,车门被从外面打开,光线猛地照进昏暗的车厢。
“老大,茶泡——”
耿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景象,脑袋当场死机。
他看到了什么?
刘稷把顾崇明抵在车壁上,还意图低头去亲他?
耿毅心里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老大,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不能看顾先生长的端正就又图人才干又馋人身子啊!你看顾先生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突然被人打扰,刘稷抬起头,不满地看着耿毅:“你来干嘛?”
因为余怒未消,他的语气听着颇为严厉吓人。
耿毅咽了一口口水:“您让我给您泡茶的。”
刘稷扫了一眼耿毅手上的茶杯,想起自己的确这么说过:“放下滚!”
听到这句话耿毅麻溜地放下茶盘开溜,跑了几步后又想起了什么,掉头回来关上了门。
将起的争执被耿毅这一个打断,刘稷也冷静了些。
他放开韩昭,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端起茶用杯盖拨开浮起的茶叶,一张脸阴沉着,却不再说一句话。
喜怒无常的刘稷让韩昭有些头疼,他本就不擅长揣测一个人内心的弯弯绕。
也就刘稷了,换了其他人他才懒得费心。
知道刘稷与他现在都不太冷静,韩昭觉得还是换个时间再谈为好,但走之前他还有一句话要对刘稷说:“我不会帮刘瑾对付你。”
刘稷喝茶的手顿住了,他抬起眼,讥讽道:“那我该说谢谢?还是该庆幸?庆幸你抛弃了我却没有对我反刃相向?”
好不容易开始冷却的愤怒再度被点染,刘稷激动地将茶杯往桌子上拍去,茶水溅开,浇了他一手,而他只看到韩昭平静地、以一种刘稷最痛恨的姿态看着他发狂。
这份冷静反衬出刘稷的癫狂,这种从容反衬出刘稷的狼狈,他在韩昭沉静的眼中看到了面目可憎的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答,他怨恨的从来都只是自己,他在为即使努力了三年也无法成为韩昭依靠的自己恼恨,哪怕到了今天韩昭还是要通过别人去达到目的。
为什么选刘瑾?刘瑾能做的他都能做,他能做地比刘瑾好千倍万倍!韩昭为什么不肯依靠他?为什么不来找他?
——想要什么,你说啊!我能给你,我想给你……
刘稷用沾满茶水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忍住嘴里的苦、眼底的酸。
他不想以这个样子面对韩昭的,他希望自己能更冷静沉着,能更像韩昭期待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但是这好难,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沉着冷静地谋算,但面对韩昭,他总是轻易地被感情压过理智。
他低垂着头,整个人都露出一股颓丧感。
韩昭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从大哥死后,无论什么样的负面情绪他都是一个人忍过去的。
所以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这个样子的刘稷需要什么。
与之相比,倒是曾经那个有一点委屈就会耍手段要补偿的赵寄好应付得多。
良久之后,刘稷的情绪渐渐稳定,他叹了一口气:“抱歉,刚才把顾先生认作了其他人。”
说完他拿下手,脸上又挂上了早上的那副微笑表情。
如果这样的笑在早上看着只是觉得假,那么如今便是刺眼了。韩昭想让刘稷别笑了:明明在悲伤,为什么还要笑?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这样的话,他曾要赵寄变得成熟稳重,是他的作为逼迫赵寄变成如今的刘稷。如今刘稷学会了隐藏压抑自己的感情,他却让他不要伪装,这难道不荒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