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俞宵征扬扬手,一溜烟快步消失。
俞宵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飞速上楼开门,还差点撞到开水房接水的同学。
西嫣的桌前摆了厚厚一摞,俞宵征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他胡乱地把这些都装进他的黑包里,然后匆匆出了门。
傍晚的路不好走,三轮和自行车把学校门口的几条路都堵上了,俞宵征想了想,把另一个舍友的自行车从车棚推了出来。
因为这家伙久不在宿舍,干脆把钥匙也给撂在桌上,让舍友们任意取用。
俞宵征推着猛跑了几步,随后长腿一跨,像一粒星星,消失在人群中。
俞宵征顶着风,北京秋天的夜晚,冷风已经呼啸,胸前的眼镜在风中一下一下打着他的胸膛。俞宵征喘着气,身体伏低,卖力地蹬,很快就上了地安门大街。
西嫣正在工作室里头痛,他和黄嫆刚刚分手,对方脾气很硬,不见得就会帮他这个忙。
今晚西嫣要和他的朋友去酒吧唱歌,老板破例让他们尝试自己的新作,修改稿的最后一版在宿舍,西嫣没带。
西嫣走不掉,又不知宿舍里会不会有人给他送来。
“不如就算了,反正咱们也没想好怎么处理。”主唱对西嫣说,“咱不急着这一会儿。”
“急。”西嫣沉沉地说,“急着这一会儿。上台的机会多难得啊。”
主唱:“......这倒也是。”
主唱走开,调整自己掉在胯上的裤腰带。
随着时间流逝,西嫣的脸越来越阴沉,他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之外的任何情况都让他感到烦躁。
就在他烦躁的当口,忽然工作室的门被打开了。
四人齐齐往门口看去,竟然是俞宵征。
“你快看看吧,西嫣。”俞宵征气喘吁吁地说,“你看看有没有少的。”
他一面走进来一面打开自己的黑包,从里面掏出一大摞纸,递给西嫣。
西嫣正坐在架子鼓后边,连忙站起身接过稿纸迅速翻找起来。
“对的,就是这一张。”西嫣说,眉毛间的沟壑终于平复下去,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俞宵征,毕竟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自己这个舍友。
“哟!同学!感谢您啊,千里迢迢给我们送乐谱来了,您可帮了大忙了!”贝斯手又惊又喜,凑上来赞美俞宵征的壮举,“您没看见刚才西嫣那什么表情呢,您一来都烟消云散了!”
主唱和吉他手也向他道谢。
俞宵征喘着气,头发都汗湿了,颧骨上晃动着红晕,让他并不健康的脸色显得润泽起来。
“你们别客气,我是西嫣的舍友,应该的。”俞宵征对其他人说。
西嫣看着他的脸,俞宵征正冲他笑。
“谢谢你,俞宵征。”西嫣扬扬手上的乐谱,语气也温柔下来,“你帮了我大忙了。”
“没关系没关系。”俞宵征并不太在意,“能帮到你就好,那我,我就不打扰你们练习了。”
西嫣有些惊讶:“你现在就走吗?”
俞宵征点点头:“对呀,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需不需要我把用不到的东西先带回宿舍?”
西嫣竟然在这转瞬之间脸上的表情又阴暗下来,他方才因为俞宵征的到来而短暂地舒缓,现在又因为俞宵征而不快了。
“不如你留下来吧。”西嫣说,“今晚我请你看演出,就当是感谢你。”
这完全是在俞宵征的意料之外,何况他心里还惦记着明天给方治上课要说些什么。就在这几秒钟的犹豫中,西嫣重新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不愿意吗?”
“怎么会,骑一趟车子就能赚一场演唱会。”俞宵征善意地笑起来,“我今天能一饱耳福了。”
西嫣望着他,又在一个瞬间完成了心情的变化。
第05章
早晨西嫣醒来,竟然比俞宵征要早。
昨晚因为他拉着俞宵征去看他们在酒吧演出,好像耽误了俞宵征什么事情,但是俞宵征全程还是兴致高昂,西嫣一面打鼓一面在台下捕捉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却也因为如此,俞宵征回宿舍之后拿了一些纸出门去,宿舍熄灯,他就只能到食堂后头去借一点灯光,或者是厕所里的光。总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西嫣并不知道。
西嫣出门给自己接了热水,洗漱完回来,俞宵征竟然还没有醒来。
他出门的时候,走廊上准备四级的人已经在靠窗户的地方用蹩脚的发音大声朗读课文。
西嫣和俞宵征好像都没有这个令大多数没有接受过英语教育的学生头疼的问题,他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一样,而俞宵征则一直在班上成绩优异。
这个时常靠着学校的补助生存的优秀学生,有时会被同学们私下议论,但他好像真是个见识广的,英语的口语水平甚至远远超过很多京城里的高干子弟。
他们朗读的声音吵到了西嫣,他蹙眉,把门关严。
西嫣回忆昨晚酒吧里观众的反应,觉得有些地方还是需要修改,他靠着椅子开始创作。
忽然俞宵征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轻哼,但是没有醒。
西嫣的思维,就被俞宵征轻轻一哼给阻断了,他便在脑海里开始回忆起俞宵征来。
他和俞宵征并不熟,俞宵征好像和大家都不熟,他总是默默在干自己的事情。俞宵征来自中部地区并不富有的省份,虽然家境贫寒但胜在干净体面,做事没有那股酸涩扭捏的犄角旮旯气。
俞宵征有一双安静的眼睛,可有一只眼睛有些斜睨,这是昨天无数次的对视里西嫣发现的。俞宵征只能将一只眼睛完全和西嫣的眼睛对上,而另外一只眼睛在注视着西嫣的脸庞时总是显得不专心,目光发散,转而投向西嫣脸侧和身后。
那只有些斜睨的湿润的黑色眼睛,黑眼珠总是在轻微地颤动,好像在很努力地专注于你,然而还是无法做到。
蜜蜂振翅频率的轻柔颤动。
昨晚应该是俞宵征第一次坐摩托,是主唱的摩托,借给西嫣开。
俞宵征有些不知所措,面对他从来没有应付过的黑色轰鸣的怪物,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很久。最终俞宵征牢牢抱住了西嫣的腰。
他们驰骋着,在钟楼和鼓楼之间,越过灰暗的屋顶,天空广袤。
行道树极速延伸,俞宵征的手是热的。
因为在摩托上的飞驰,他们两个也不自觉亲近了起来。
路过一排排笔直的铁灰色树木,西嫣扫了一眼。
他说那树是苦楝。
风中断断续续的,俞宵征竟然和他争论,说那是国槐。
上午没有课,西嫣改了一会,回头交给主唱再改,主唱的脑子比他灵光,而他没有那么擅长。忽然他听见俞宵征的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俞宵征起床了。
俞宵征赤裸着白/皙修长的小腿从床上下来,他的皮肤因为缺少水分的夜而起了翘皮,腿弯处青蓝色的血管一清二楚。
俞宵征下床,穿着快成黄色的汗衫,迷迷糊糊冲着西嫣点点头,他转过身,汗衫下缘呈现出狗类撕咬后留下的片片缕缕。
他套上外套,臂弯里挂着衬衫等衣物,踩着拖鞋披着毛巾出去洗漱。
回来之后,正式地变成清朗学生。
西嫣看着俞宵征的一举一动,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无聊,或者这么关心俞宵征的行动,明明他和俞宵征并不熟识。
“你去吃早饭吗?”西嫣问。
这是他们住在一起以来,西嫣第一次问他。
俞宵征显然也有些诧异,他扬着嘴角摇摇头说:“我不去吃了,我不是很饿。”
西嫣的眉间却又因此而乌云密布。
他硬梆梆的:“好吧,那我去吃。”说罢便离开了宿舍。
他心里知道俞宵征是在撒谎,俞宵征总是显得比同龄人要更为饥饿,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看上去还能入嘴的食物,哪怕是发霉的烧饼和过期的饼干。
可他在撒谎,为了不和西嫣一起去食堂。
因为这短暂两到三秒的对话,西嫣的埋怨从俞宵征身上一直延伸到他的家人:为什么不给俞宵征多寄一些钱呢?对于已经考上大学出人头地的儿子每天只能吃学校免费的汤和饭,心里不会感到愧疚吗?
西嫣放任自己被拒绝后心中的怒气在俞宵征和他的家人身上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