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的声音宛若山间的清泉,非常清冽且坚定有力:“此事我也是被逼无奈,还请萧公子写下休书,我答应你,明日便出府,不会污了萧公子的眼睛。”
横竖梓柠已经逃婚了,她若是能帮忙解除了这门婚事,对梓柠来说,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萧青远起身,朝她走过去,云浮察觉到他的举止,下意识往床上挪动。
萧青远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好奇。当下门也出不了,无事可做,便想看看她是何模样,随手拿起喜秤,挑开她的红盖头。
云浮的红盖头就这么毫无预兆就被掀开了,她错愕片刻,惶恐地别开脸。
虽然只是一瞬间,萧青远依然看清了她的脸,震惊不已,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第7章 他记得她
萧青远气血翻腾,脑袋嗡嗡嗡地响,指尖都在发颤。
他纵横沙场八年,早就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了,无论遇到何事,都能运筹帷幄,沉着冷静,定力非常人所及,然这一刻情绪无法不受控制。
他记得云浮,化成灰都认得。
那年家里惨遭变故,父母亲锒铛入狱,幼弟暴病而亡,他一个人流亡在外,晕倒在血泊里,正好下着大雨。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有个女孩救了他。那女孩如三春初桃般粉嫩俏丽,穿着一身翠绿烟纱散花裙,找了大夫救他,走时还给他留了一块玉佩和二十两碎银,扭转了他的一生。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若是你被人欺负了,没有还手之力,那就躲得远些,等自己变强了,你也能欺负他们。这是我阿娘给我的玉佩,是我们家祖传的,我暂且借你一用,你可以将它典当,若是将来功名在身,记得赎回还我。若是你走投无路,记得告诉我将它典在何处。”
那女孩温软的声音,他整整七年都未忘怀,被人当成狗践踏欺凌,如同困兽择路无门的时候,他始终记着那些话。花了两年的时间,从死人堆里走出来,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也无人敢轻贱他。
四年前,他回到安阳镇,想要寻找那女子,却从旁人口中知道了她已为人妻的事实。若是旁人,他必定要带她离开,可她的夫君却是自己的表侄。
他不想让她被万人唾骂,只是见了她两面便离开了,只是多年来,始终意难平,无论身边围绕着多少莺莺燕燕,心底始终惦记着她,并立誓终生不娶。
阴差阳错,她今天变成了自己的新娘子。
萧青远深邃的眼眸陡然变得清澈,顷刻间又晦暗不明。
不可能的,她早就嫁人了,世间不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念此,萧青远大步上前,伸手把云浮的脸扭过来。
四目相对,云浮错愕。
萧青远的力道一时没控制好,动作粗鲁,云浮下巴被捏得生疼,瞬间泪眼夺眶:“你想做什么?”
萧青远总算瞧清了她的脸色,五年不见,她长开了,淡雅中多了几分妩媚,楚楚动人。
萧青远喉咙一紧,哑声道:“你是?”
云浮推开他的手,面色愠怒:“我虽然不得你喜欢,可你也不能如此践踏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看见云浮泪眼婆娑,宛若折柳柔弱可怜,萧青远心头发热。转念又再次否定了心里的猜测,目光清冷。
不可能的,绝对不会是她。
云浮侧过头,抬手挡住脸。
其实,她和萧青远是见过两面的,不过那时,她与何璟鸿的事已经发酵,为了避嫌,见到萧青远时,她只是远远地站着,埋着头,不敢打量,因此并不知道萧青远的模样。也不知道当时萧青远是否注意到她。
就在云浮偏头的一瞬间,萧青远无意中瞧见了她的左耳,耳廓旁边垂着一颗红豆般大的副耳,被头发挡住了一半。
萧青远一愣,随后心中一阵狂喜,狂乱地抓住云浮的手:“你……”
是她,这世间就算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连副耳的位置都一样。可是嫁给他的是紫河镇的李梓柠,怎么会换成她呢?
云浮柳眉紧蹙:“你松开。”
这个登徒子,拜堂时欺辱她便算了,还要对她动手动脚吗?
萧青远本就身材韦岸,八年前弃文从武后,更是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方才太过急切,用了些力道,他并不知道,对于云浮来说,这足以捏断她的手臂了。
望见云浮的小脸皱成一团,萧青远终于寻回了几分机智,手松开了些,声音低沉:“疼吗?”
云浮此时只觉得手臂被掐住,疼得厉害,并没有注意到萧青远的声音柔了许多。加上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仿佛有雾覆在眼睛上,视线模糊,错过了萧青远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之情。
她再次喝道:“你松开。”
萧青远恍然回神,看她苍白的脸色憋得通红,才意识到自己把人家弄疼了,垂眸道:“我看看。”
云浮把手往后缩,被萧青远一把拉了回去。
云浮面色不悦:“你做什么?”
萧青远喉结一动:“我看看。”
说罢,把云浮手臂上的衣裳掀开,果真红了一大片,同时旁边一道浅色的疤痕也露了出来。
萧青远把衣裳往里推,密密麻麻的伤疤映入眼帘,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依稀可见刚受伤时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云浮哪里会想到萧青远如此孟浪,又是捏她的下巴又是看她的手臂,一时半会也不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发现自己的伤口暴露了,用力抽回手,并盖上衣裳。
云浮心里咯噔直跳,恐惧蔓延全身。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不容侵犯:“我虽然是小门小户出声,比不上萧家。但也是你萧家抬着大轿娶进门的,容不得你随意践踏。”
刚才确实太心急了,以至于令云浮误会,萧青远心里一阵懊恼。
顷刻间,他的眸中已然浮现冷意:“这些伤口是怎么弄的?”
她如此娇小柔弱,比不得旁人,他方才只是握住她的手臂半会就红了,身上的那些伤口还不得要了她的半条命?
云浮听着他冷冽的口气,心里一震,别开脸,故作镇定:“出嫁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云浮心里怕极了,她隐约觉得萧青远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可是她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那日的猪笼很小,把她的身子勒得不能动弹,后来王婆子为了让她听话,时不时用绳子绑她,偶尔还会鞭打。即便身子养了两个月,这些伤痕始终没有褪去。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身上弄得伤痕累累,任谁知道了都会起疑心。
云浮心里很烦乱,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青远神色复杂地望了望她,转身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越嬷嬷听到声音,把身子挡在门前。
“公子,你不能出去。”
萧青远蹙眉道:“府中可有药?”
“公子找药做什么?”
萧青远淡声道:“方才我不小心把她弄伤了,你去找几瓶药膏过来,要去除疤痕的药。”
越嬷嬷狐疑地望着他,身子站得更直了,笑道:“公子,何二公子已经出府了。今夜是洞房花烛之夜,老奴答应了夫人要看好你,就不会挪动半步。你若坚持出门,就从老奴的尸首上跨过去。”
安兰过来了,萧青远抬眸,眉头动了动,吩咐道:“你去找几瓶药膏过来。”
安兰疑惑地看向越嬷嬷,得到她的允许,去了。
望见萧青远一脸肃穆,不似在说谎,越嬷嬷心里觉得奇怪,探头往里看了看,板正脸色:“公子,老奴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如今的心思我是琢磨不透了,但你心里纵然万般不喜,也不能在花烛洞房的时候打新娘子。”
萧青远嘴唇动了动,没有出言解释。
他想起了自家母亲房中的何氏,绕过越嬷嬷身旁,大步往前走。
他步伐沉稳,又走得极快,越嬷嬷根本拦不住,着急地跟过去。
“公子,你不能走。”
萧青远走到院子里,便停下了脚步,回眸问道:“林氏还在母亲房中?”
越嬷嬷纠正道:“公子应当唤她一声表嫂。”
萧青远瞥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我记得,璟匀五年前娶了一个小娘子,今日她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