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这话说得大逆不道,他本也没打算说的,但他看着慕容念也来气,他替梅文锦觉得不值得,可有时候自己也知道,感情本来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的,只是看着梅文锦此时受苦,他便不想忍着了。
慕容念跪在地上听着宋允那句话,一时后悔得不能自已,可是大错已经铸成,她是公主没错,可如今,她连梅文锦都救不了。
“嗖——啪——”
鞭子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然后重重地落在梅文锦血肉模糊的后背上,他本来上身挺得笔直,被这一下砸弯了腰。
可自始至终,梅文锦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本来就是个骄傲的人,感情不肯言,痛也不肯说,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子,内里却比谁都隐忍。
慕容念看见梅文锦又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行刑官还是毫不留情地下手。
她这时才突然觉得,原来人们说夫妻一体是对的,他受着罚,她也会跟着痛不欲生。
原来,她早就习惯了有他的日子;
原来,她也早就在不知情的时候开始依赖他;
原来,她见不到他会不安,会不自觉地想他,在他有危险的时候,自己会第一时间感觉到……
这两年,自己多少次对他有过心动的感觉,慕容念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死活不肯承认,总是执着于没有得到穆淮,甚至把原因归结在梅文锦身上。
对穆淮,是年少时的倔强和占有欲,是被违拗了本意的不甘心,是懵懵懂懂时一时兴起的好奇与新鲜。
那时的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觉得穆淮就应该属于她,谁都不能和她抢。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她想要的东西,别人都是捧着送给她的。
唯独在穆怀这里栽了跟头,她想要,却没能顺了她的心,她就拼了命地想争取,却从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
她自私得太久,也太过分。以为梅文锦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便可以有恃无恐,为所欲为。
她当真是糟蹋了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如今哪怕她愿用自己的一切去换,他怕是也不肯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文锦的刑罚终于结束。
慕容念什么都顾不上,急忙朝他跑过去,却在他面前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
梅文锦脸上全是汗水,面色苍白。
看见慕容念出现在自己面前,费力地想要勾起一抹微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念儿……”
慕容念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忍不住地想起梅文锦以前的样子。
干干净净又温润如玉。
现在却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他扯起一抹艰难地笑:“你自由了……”
说完便控制不住自己倾身倒在了她身上。
慕容念身子晃了晃,还是接住了他,心脏像是要被摘去一般的疼开,眼睛看着虚空的某一处,眼泪顺着眼角不停不停地往下流。
对不起……我后悔了……
慕容念抬手却不敢用力,他后背的上已经惨不忍睹,她只好抓住他胳膊。
“崇安,你不要离开我……”
慕容念不知道自己是在说给谁听,一句话里带着她全部的悔意与乞求,听得宋允也跟着难过起来。
但他还是理智的,赶忙让人抬了担架过去,在梅文锦快要倒下的时候接住了他。
慕容念跪的时间有点久,一时没站起来,等她起身,梅文锦已经被抬上担架往外走去。
她低头看见梅文锦惨不忍睹的后背,眼泪又不受控制地砸下来,满脑子只想着他会不会死,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她有些呆住,见宋允拿了桌上的衣服盖在梅文锦身上,瞬间就被血染红。
宋允又吩咐着人往外走,她胡乱擦了把眼泪赶忙跟上去。
宋允派人准备了马车,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梅文锦抬上去,慕容念想跟上又被宋允拦下。
“公主,崇安受了和离戒,按说与您已不是夫妻,您不必再去招惹他。”宋允又回到那副淡淡的样子,只不过语气里还是带着些埋怨。
“父王还没昭告天下,他就还是我的驸马。”慕容念眼见着马车走远了,对宋允说话也不客气。
“所以公主将崇安当成什么了呢?一个顶着驸马的名号却可以被你弃之如草芥的物件儿?”宋允不知道此时梅文锦再看见慕容念会不会急火攻心,再一口气缓不上来,反正他已经吩咐人去找太医了,慕容念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慕容念说不出话来,她想说她不是,可是自己这两年来也的确没怎么在意过梅文锦。
慕容念咬了咬嘴唇,后退了一小步,又一次跪在了宋允面前:“我知道我欠了他的,今后要怎么还,我晋阳都毫无怨言,若今后我再负了他,宋大人只管将我绑来这大理寺关进大牢,永不见天日就是了。”
宋允被慕容念这一番话噎得不轻,谁敢把她绑了,那简直是大写的不要命!
再说今天慕容念两次跪在他面前,他怕是要折寿了,他还想着这事结了就去找柳家姑娘提亲呢,现在被这俩人闹得只想翻白眼。
慕容念见宋允绷着脸不说话,继续道:“我知宋大人和驸马平日里来往得多,还请宋大人派人进宫找太医,我想去看看他……”慕容念说着又快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声音带了哭腔,宋允眼皮直跳,抬手揉了揉眉心。
“我已经找了太医,只不过陛下生气,让崇安受了刑回状元府去,公主快去吧……”
听她这么说,慕容念赶忙抬手擦了把眼泪:“多谢宋大人!”
说完便也急忙上了马车往状元府赶去。
宋允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二人若都能早一日明白自己的心意,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慕容念一路上催促车夫,比太医早一步进了状元府,她从没来过这里,但是顺着血迹也找到了梅文锦。
她推门进去,看见梅文锦趴在床上,盖在后背上那件外袍已经被血染红,顺着床边滴个不停。
慕容念飞奔过去,在床边跪下,梅文锦脸上已全然没了血色,眼睛紧闭着,呼吸也微弱得很。
慕容念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她怕打扰了他,又怕叫了他,他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崇安……”她带着哭腔终于小声叫了他一声。
梅文锦皱了皱眉头,呼吸急促了两下,却没能睁开眼。
慕容念心里开始害怕,双手却不知道能碰他哪里。
“崇安……你睁开眼睛好不好?我是念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慕容念以为他要死了,心里的绝望不断上涌,快要把她整个人都淹没了。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衣服掀开,看到他后背的一瞬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许是牵动了伤口,梅文锦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慕容念急忙低头去看他,手也不自觉地去抓住他的胳膊,生怕自己一松手,他整个人就烟消云散了。
“崇安,你不要死好不好?”慕容念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去乞求过谁,这是第一次,她怕极了。
她害怕自己再也看不见他,害怕他再也不能叫她一声念儿,当年穆淮离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她都没有这么绝望过。
梅文锦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慕容念哭得一脸绝望,他已经痛得做不出什么表情,也无力思考,只气若游丝地跟她说话:
“公主不必伤心,我已禀明陛下,如今受了和离戒,你我不再……咳咳……不再是夫妻,”
梅文锦疼痛难忍,喉咙里涌上腥甜,呛得他快说不出话,咳嗽了两声,嘴角就带了血,却还是硬撑着把话说完。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不说,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若是自己醒不过来了,不能白白耽误了慕容念。
“崇安,我错了,我不想跟你和离,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不要睡好不好?”
梅文锦扯了扯嘴角,现在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这是在补偿他还是可怜他呢?
“我已经求过陛下成全公主与将军,陛下仁慈不忍公主受苦……咳咳……只要公主心意坚决,定能……咳咳……定能与将军得偿所愿……”
“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陪着我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不承认自己喜欢你,我求求你,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