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现出了一丝光亮。预感到仓央嘉措马上就要醒来,我赶忙儿调整好了姿势,瞪大眼睛盯住他。可等了许久,他却迟迟没有反应。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不由觉得一阵不对劲儿。
往日里天一亮,仓央嘉措就会醒来的。我虽然还在呼呼大睡,但每次被他抱起来放到榻子上,感觉还是有一些的。奇怪……今天他怎么睡得这么沉啊,不会是睡过头了吧?!这可怎么办,要是回去晚了被布达拉宫的铁棒喇嘛逮到,那就大事不妙了啊!
我顿时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转头望望天边,鱼肚白似乎还没完全泛上来。视线转回仓央嘉措清俊的面容,他睡得好香啊,还真是舍不得把他叫醒……想了想,叫总归是要叫的,不如就用个温柔点的方式吧!
我轻手轻脚地挪动了起来,四肢分开地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半天儿才够着他的脸颊。俯身吻上他的薄唇,轻柔地辗转了几下,他却依旧不见醒。突然觉得这情景有些像《睡美人》,想着想着一个没忍住竟然喷笑了出来,口一张,门牙顿时磕上了他的薄唇。
那好看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倒在了他的肚子上。“咝……”一阵吸气声儿传来,仓央嘉措吃痛地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找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我赶忙儿连滚带爬地钻下了榻子。
手脚缩成一团,这才发现氆氇毯子也被我卷了下来。怕他着凉,又立马抬手将毯子挪了回去。其实我也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冰冷的空气涌进来,冻得我一激灵。刚想吸吸鼻子,身子却猛地被拽回了榻子上。
厚实的氆氇毯子落在肩头,这突如其来的温度却让我有些不太适应。硬着头皮朝仓央嘉措面儿上看去,我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你…你醒了啊?”
“嗯。”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惺忪,转头看向我时,眉头又拧了起来,“我早就醒了,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涨红了脸,“那…那你都看到了啊?”仓央嘉措并未作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我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儿,抬手摸了摸凉凉的鼻尖,心头一时五味陈杂的……唉,我可真是个“倒霉王子”啊,偏巧儿这“睡美人”脾气还不太好……
正胡思乱想着,仓央嘉措忽然站起了身。我缩回毯子里捂了会儿,看着他穿好袈裟,自己也起身开始穿戴梳洗。忙活了一阵子,我安静地站到了门帘子边。
看着仓央嘉措几步走到了我跟前,我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门帘子。他见我一脸的不情不愿,不由俯身吻上了我的唇,缠绵了好一会儿才将我微微拉开。面上的热气退却,我不高兴地扁了扁嘴。仓央嘉措抬手拧住我的面颊,轻声训斥道,“别胡闹。”
心头正被离愁别绪侵扰着,一时竟忘了叫痛。等回过了神儿来,扣在帘沿儿上的手指已经被他掰了开来。见他正要抬手,我立马快一步地打起了帘子。仓央嘉措轻叹了口气,又低头亲了下我的脸颊,温热的气息缓缓在我的颈间扫动着,“我会尽早回来的。”
“嗯……”我点了点头,抬起手不舍地朝他摆了又摆。默默地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直到他转过沿廊,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才心不在焉地放下了帘子。
屋外的冷气顿时被隔了出去,我木讷地站立在原地。绸面儿上凹凸不平的绣纹被捏在手心,不一会儿便浸出了一圈儿汗水。
往日里仓央嘉措离开的时候,我大多还沉浸在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基本已是阳光普照的大中午。似乎以前也盯着他的背影看过,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害怕……偏头望了望窗子外阴沉沉的天空,难道是因为灰暗的天色么……
心头一时乱糟糟的,告诫自己别再多想,我连忙使劲儿甩了甩头,努力把那些负面想法从脑海中过滤出去。这还没发生什么呢,自己倒先乱了阵脚儿。若真是来了……冷风自帘缝子里吹进来,冻得我脊背凉飕飕的,一时竟不敢再往下想……
我抬手搓了搓脸,快步走到书案边,埋头便抄起了经文……
与意料之中的相差无几,坚赞被拉藏汗逮捕的消息立马在拉萨传开了。桑杰嘉措得知后,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无奈。只要五世□□的遗愿一天不完成,他与拉藏的矛盾便不会化解。开战是必然的,只是就桑杰嘉措目前的兵力来说,还远远不是时候。
可拉藏这步棋摆明了是个陷阱,故意在盛大隆重的传大召法会上挑事儿,又当着这么多藏民的面侮辱摄政官的随从,故意将事情闹大,逼得桑杰嘉措不得不摆明态度。纵使他千万个不愿意,也必须往这陷阱里跳。拉藏可以不顾民愤,但这藏域的第巴却不可以。
被逼无奈,桑杰嘉措只能向拉藏表示不满,有了这个借口,拉藏便顺理成章地在达木地方集结了军队。桑杰嘉措虽早有所料,但还是没想到拉藏竟如此雷厉风行。
拉萨顿时草木皆兵。格鲁派的高僧担心两方一旦交战便会贻害地方,于是拉藏的经师嘉木样协巴挺身而出,前去劝说拉藏收兵。
于拉藏而言,西藏这块肥肉他是必定要完全吞入肚中的,但现在并非最佳时机。他也很清楚,若真要动起兵来,必定民心背离。藏民对和硕特蒙古一直心存抵触,如此一来,只会加重民怨。况且,如果不接受格鲁派的调解,那他得罪的人就更多了。而对于自己的经师,这个面子他亦是不能不给的。
只是,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那天抄完了所有的经文后,天色已经很黑了。可仓央嘉措迟迟没有回来,我不禁有些担心。不敢私自跑出宗角禄康,我只能坐在沿廊上,远远地眺望着五孔石拱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疲乏地缩成一团靠在廊柱上,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绛红色的袈裟却突然出现在了沿廊的尽头。触电似地站了起来,跑过去紧紧环住仓央嘉措的腰,这才感觉久久难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本以为他会带着我进屋,谁知我刚想掀帘子,胳膊却被他从身后拽住了。仓央嘉措抱着我坐到了沿廊上,手臂紧紧地圈住我的身体,似乎围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冬日冰冷的空气全数隔了开来。
我安静地吸闻着他身上的佛香味,一种舒心的感觉顺着经络传散到四肢百骸。仓央嘉措俯身贴住我,下巴上细微的青疵时不时地抵到我的脸颊上,有些疼,可我却半点儿不想躲开。一连串儿细密的轻吻无序地落上我的皮肤,湿热感伴着痒意紧密地包裹住我。
额头相抵地说着话儿,彼此间近得呼吸可闻。仓央嘉措声音低低地问着我琐碎的问题,每次我都絮絮叨叨地答上一长串儿。看着他逐渐松泛儿的神情,我的嘴角儿也不自觉地跟着扬了起来……
“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猛然间愣愣地盯住了他,我的心头涌动着说不上来的情绪。仓央嘉措埋头吻上我的颈间,半晌儿,耳旁才传来有些沙哑的嗓音,“这叫宠爱,男人的宠爱。”
我一怔,眼前的景象顿时模糊在了一片水光里。双手攀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着他,快跳的心脏仿佛要搏出我的胸口。脊背被他的膝盖紧紧地抵住,火热的吻愈发绵乱,我吃痛地微微喘息,只觉得越来越多的压抑顺着他的薄唇缓缓地传进我的身体里……
在沿廊上坐到了后半夜,仓央嘉措才抱着睡眼迷糊的我进了偏殿。昏沉地被安置在了榻子上,耳旁隐约传来阵阵低语,声音温柔却模糊不清……说不上为什么,一时竟不敢仔细去听。我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思绪跌撞了好久却依旧只是浅浅而眠……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我已经猜到发生的事情了。桑杰嘉措终究是与第巴这个位置失之交臂了,这就是拉藏答应收兵的条件。对于这个结果,长年在政治场上打滚的桑杰嘉措早有所料,不管内心如何波动,但面上他自是欣然接受的。
只是政治斗争从来不是一锤子买卖,桑杰嘉措的妥协出于无奈,可这并不代表他会退让到底。他可以不做摄政官,但下一任第巴必须由他的儿子阿旺仁钦接任。
在这件事情上,拉藏已经占了上风,深知不可以得陇望蜀,于是他便爽快地答应了这个提议。何况树倒猢狲散,除去桑杰嘉措这棵大树,余下的势力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