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死后外人的指指点点,还有亲戚的难受,他就没有那个勇气。所以只能期待一场意外,这样别人谈起他都只会叹息遗憾,而不是指责他不孝。或者癌症也好,如果是癌症的话,死亡是必然的,他就不用那么愧疚了。不像现在,死不了活不了,人不人鬼不鬼。
如果是癌症的话,至少有一个理直气壮离开的理由。
终于熬过了一周的副作用,江童再次来到四院。医生听完他的情况给他换了药,这次是拉莫三嗪。
抑郁症也好,双相也好,就是这样。总在不停地试药,承受这个药的副作用,发现不合适之后,再换另一种药,再重新承受副作用。在许许多多的药中找到适合的那一种,江童感觉和谈恋爱好像。
虽然他不喜欢将抑郁症和谈恋爱相提并论,但单看试药的过程,却是很像。或许,治愈过程就是要百转千回,尝遍千千万万的辛苦吧。不过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看到天桥下乞讨的老爷爷,江童将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给了他。对于这种事,江童有一个奇怪的原则:如果乞讨的是年轻人,无论纸上写得凄苦,磕头多么惨烈,他都不会给一分钱。而如果是老人,就算坐在那里,他也会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对方。
走上天桥,突然停下来看着脚下来来往往的车辆。江童陷入了恍惚,脑袋晕晕的,双腿开始发软。
他努力培养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努力不以恶意揣测他人,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独立、坚强、温暖、善良的人,努力向世界释放最大的善意,可是,到头来,为何这样?他一生从未愧对他人,为何这样?
突然有一个念头涌上脑袋,江童死死盯着脚下的车辆,双手攥着裤子。只要几秒钟,几秒之后他就解脱了,再也不用吃药了,再也不会头晕头痛了。
只要几秒钟就好……脑中的念头疯狂地翻涌,忽然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思绪。江童掏出手机,边接电话边离开。
“楚河啊,我刚出来,现在准备坐公交,不用了我能回去。嗯,好,放心吧……”
夜晚坐在阳台看星星,楚河特地选了远离闹市的房子。郊外的夜空比市中心好看多了,江童躺在藤椅上,安安静静地数着。
楚河拿着小凳子坐在他身旁,帮他剪指甲,调侃道:“你这指甲几个月没剪了?这么长?打算练九阴白骨爪?”
江童突然笑了一声,“你是张无忌吗?我练九阴白骨爪对付你?”
“张无忌有什么好,我要做就做宋青山。”
江童低下头看他,问:“为什么是宋青山?”
楚河吹了一下手上剪下来的指甲,“张无忌到死都没有娶到周芷若,嘴上说着喜欢周姑娘,最后还不是和赵敏生了孩子。宋青山虽然死得早,好歹也是周芷若的丈夫,不管得没得到,至少他到死也是专心地喜欢着。”
江童的心脏突然疼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躺下来看着天空说:“你还记得大雄吗?我宿舍那个,他呀,特别喜欢赵敏,说以后找对象就要找赵敏那样的。”
“我知道。”楚河突然笑了起来,“他不是和别人网恋被骗了一千块吗?”
“对,就是他。”江童也跟着笑起来,“你知道他怎么被骗的吗?是那个女生说自己要去整容,整成赵敏那样,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大雄还真信了,傻了吧唧地给她转了一千块。最好笑的是,天天在我们跟前念叨,他的女朋友要变成赵敏了。结果一个星期后,那女生就把他删除拉黑了。我们宿舍笑了一个月,天天问他,无忌大雄,你的赵姑娘呢?”
楚河笑得肩头都在颤抖,“这事也传到我们宿舍了,我估计整栋楼都知道。”
“我猜也是,他实在太好骗了,哈哈哈哈哈,我们这么在背后笑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没事,我们当面也不知道笑多少回了,不差这一回。”
两人谈起曾经的事,笑声在阳台回荡。江童笑着笑着,眼神突然暗淡,笑容渐渐消失,心里压制的酸苦仿佛因为刚才身体晃动,而漏了出来,在全身发散。
“为什么是我?”眼泪忽然间流下来,江童低头看着楚河,双眼通红,声音沙哑,“楚河,为什么会是我?双相,双相,这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是我?”
楚河停下动作,起身抱着江童的脑袋,一遍一遍地安抚他,“没事的,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别怕。”
文拉法辛
丙戊酸钠
拉莫三嗪
还要换几次?
第14章 我要走了
拉莫三嗪的副作用没有前两种那么明显,好像是找到适合的药了。江童的状态也比上周好了一点,能够背下来知识点,白天也很少打瞌睡。心里终于开心了一点,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考研,只要能熬过剩下的一个月,他就成功了。
吃了一周的拉莫三嗪,没有任何不适,江童高兴地和楚河分享。楚河摸着他的脑袋,得意地说:“我就说会好的吧,信我不会错的。”
医生再给他开了一周的拉莫三嗪,右佐一直在吃,不过四院一次只能开一盒。
医生说,再吃一周看看能不能稳定,如果没问题以后就是这种药了。
江童仿佛看到了光一样,心里开出了一朵春花。
终于总算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状态没有前几周那么糟糕,江童开始注意到身边的世界,和以前一样,江童开始给楚河准备便当。
如果能一直都这么幸运就好了。江童在心里暗暗祈祷。
这天晚上,江童吃了安眠药准备睡觉。楚河坐在床边替他捏好被子,陪着他等他睡着。
“小童,等你考完试,我们去看极光好不好?”
“好啊!”江童登时睁开眼,眼睛里闪着光,“我想去,不,我要去,我要和你一起去。”
“好好努力,考完以后我带你好好玩。”楚河将里面的被子折了折,防止钻风进去。
药效开始发作,江童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嘟囔:“楚河,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该多好。”
楚河坐在床边愣了一下,俯身理了理江童额前的碎发,声音极轻,却十分坚定:“现在也不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病情似乎渐渐稳定,江童的状态也开始走向正常。
感谢四院,感谢医生,感谢拉莫三嗪。
突然想起来周远好像也考研,这日江童给他打了一个视频电话。周远满脸凄苦地抱怨:“小童我要死了!这个高数,我一点也听不懂!”
江童笑着安慰道:“学过一遍应该还好吧。”
“我学过吗?”周远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别人是复习,我是预习。”
“哈哈哈哈,活该,谁让你大一的时候不听。我当初的高数、线代、概率论可都是九十几。”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和周远的相处模式就是互怼,以前就是这样,江童的心情好了不少,看着屏幕上的人笑道:“我去你的小杰瑞。”
周远一脸生无可恋地说:“你就幸灾乐祸吧,新闻学虽然不考数学,但是竞争异常激烈,背的也巨多,我等着你打电话跟我哭。”
“小瞧谁呢?我好歹也是文科生,记忆力比你好太多。”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挖苦,专找对方的痛处戳,但心里是欢喜的。
一切都在变好,一定会好的。江童暗暗想。
在南方的好处是,就算已经十二月了,穿一件卫衣就可以了。不要裹得像根粽子,手指冻僵到笔都拿不动。
二十一号的公共课,二十二号的专业课。
终于结束了,这一年多的挣扎和辛苦,终于结束了。
他坐在车的后座,看着窗外的夜空,心里突然空荡荡的。这一年他无论如何痛苦、如何难受,都摸爬滚打地撑过来,只是因为他想实现他的新闻理想,他想成为拿笔杆子的人。如同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他靠这点微光,撑过了寒冬。
“想吃什么?今晚我好好犒劳你。”楚河在前面开车,看着后视镜的江童。
“嗯……不是很饿,想喝奶茶。”江童靠着椅背,满脸的疲倦。
“吃火锅吗?”
“吃!”一听到火锅,江童似乎活过来一般,从座位上弹起来。看着后座上的人像一条鱼一样,楚河忍不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