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药打住了话头,想起来北海已无守护神,也无法上通天宫。
于是虞药停下,看权中天:“右中堂怎么看?”
右中堂和其他人一样,还没随着虞药突然转弯的第三杯酒反应过来。
虞药看他片刻,权中天起身:“是。”
虞药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铃星。”
众人停下,一起看向铃星。
吊儿郎当的铃星分了个眼神给他。
虞药继续:“你入权家十年有余,多年劳苦功高,权家福祉。既为我入门弟子,便是权家后辈的大师兄了。这杯酒,敬你。”
虞药一饮而尽。
众人瞠目结舌。
那根立在桌上的筷子,倒了。
***
宴散来人各归,权中天忙到月挂梢头,才朝房间走去。小修为他提着灯,走在前面,喝了点酒又吹了吹风,步伐不稳,有些困了。
权中天叫住他,接了他的灯,叫他回去休息。
小修忸怩了一会儿,还是跑了。
权中天自己慢慢地走在石板路上。
月光在树影中婆娑,黑烟安静地流淌,只有几声晚虫吱吱呀呀。
权中天刚进院子就停住了脚步,往树影间看,问道:“谁?”
树枝动了几下,权飞烟走出来。
权中天看了他一眼,便去开门,不痛不痒地问他:“师兄有事?”
权飞烟似是着急:“他让那怪物入了我权门。”
权中天推开了门,示意进去说话。
权飞烟大迈步跨了门槛,背起手,等权中天解释。
权中天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给放在桌上。“师出要有名,人煞守北海,也要有个由头吧。”
权飞烟不解:“人煞向来由他权清风驱使,要何由头?”
“师兄莫急。”权中天请他坐下,“若非邪神走火入魔,三年前你我又能奈之如何?斥灌若灭,生灵之幸,可若遗留邪神为患,其患更甚。”
“那……你的意思是?”
权中天熄了灯,点了烛:“将那曳红,系于权清风与煞星之脉,待其因阻斥灌而功力大减,权家一举灭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权飞烟皱起了眉头,不屑道:“此乃小人之法。”
权中天躲了躲他的眼神,无奈地笑了笑:“那也是……他权清风教的。”
权飞烟仍紧锁双眉:“师弟,邪神此番性格大变,是否与招魂时那道突来的闪电有关?”
权中天将眼睛撇开,又笑着转回来:“师兄多虑了。”
“可他今日第三杯酒所言,布局反应敏捷,纳煞星进门,为日后名正言顺令他领衔什么封喉队……这绝非昔日糊涂人所能谋划,这简直……简直就是成竹在胸。”
权中天面色也严肃起来,虽未接权飞烟的话,却自顾自喃喃:“现在的权清风,以前到底做什么的呢?”
权飞烟的担忧仍未完:“况且之前让他守北海,还要好生相求,这次倒是痛快干脆,说些什么故土,什么同袍,怎么以前从来不提?”
权中天又沉思。“是啊,他对北海为什么会在意呢?”
权飞烟饮了茶:“为什么会让你当总督?他不是最爱大权在握了吗?”
这个权中天还真的知道为什么,因为虞药想跑。
权中天的不解也在这里:“想跑,又为何想帮忙?”
权飞烟叹了口气,见在权中天这里什么话都套不着,摇摇头,站起来告辞:“师弟万事小心。”
权中天站起来送他。
行至门口,权飞烟转过头,看了看权中天,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屋里的茶杯:“医师说了,不要吃太甜的东西,以后茶就别放糖了。”
“烦您费心。”权中天垂下眼,很客气地关了门。
***
另一边虞药也有虞药的困惑,就是这个煞星。
煞星刚从塔里放出来,连个住处都没收拾好,非常时刻,权家乱七八糟,不提了。所以煞星今夜就先在虞药的房间口休息一夜。
说起来权清风的这间屋子,那是真的大,煞星和一狗一剑,就在门口的隔室就寝。
虞药看着他们进来,铃星是真的不挑剔,随便找个角落就抱着手臂坐下了,脑袋往墙上一靠眼睛就闭上了,这就打算就寝了。那冥火还满屋子转了一圈,挑了个有花花草草的地方安身了。绞缭——不出铃星所料——还在虞药手里。
“铃星。”虞药叫他。
铃星懒洋洋地睁开眼,不耐烦地看他。
虞药指了指床:“去床上睡。”
铃星看着他,没什么表情,懒散地站起来,走到床边,就躺倒睡觉。
非常好说话。
虞药真的搞不懂。
他是信虞药不是权清风呢还是不信呢?虞药在跟他打交道的短短时间内发现了一个问题,铃星要是想杀人,权家满门早就死了,以这种恨意,应该早就动手才对,怎么回事呢?
听权中天说,这个铃星在三年前权清风还在世的时候,是非常可怕的,那时曳红的祭主一茬茬的换,有时候铃星甚至自己让自己烧起来,用来杀祭主。权清风暴毙的时候,铃星正好处在更换祭主的时候,所以暂时关在塔里。没想到权清风死了,他一死,权家没必要养煞,自然没必要贡献权家子弟,干脆就还把他关在塔里。
有人提出要处死他,这个方案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没人有把握杀得了,另一个是铃星和权家心照不宣的渊源,虽说他铃星杀人如麻,对权家子弟好不到哪儿去,可人家这样也是你门家主所逼,是权家的债,况且在之前对外时,铃星还是出了不少力的。
一来二去,索性就没再管过他。
而铃星在想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虞药看着铃星瞎胡乱裹了衣服躺在床上睡,有一种本能地直觉告诉他,铃星起码,是不太恨权家人的。
所以他才让铃星入权家,双方破冰总要有人先动作。
虞药希望北海之难,可以交给可靠的人去处理,因为他,是要逃的。
第6章 燕氏有侠
“还不起吗?”
“不起。”
权中天问完了服侍虞药的小修,得了这么习以为常的答案,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七八天了,虞药自从那晚宴会上大致做了个安排之后,就像懒死鬼托生一样,白天睡晚上睡,斗蛐蛐儿,唱淫曲儿,一碗一碗地喝酒,筛盅比命都还重要。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的样子。
布局画防,一概不问,官府来询,装傻充愣,煞星走在街上人心惶惶,虞药这位爷只当自己不知道。
权中天知道他什么意思,就等一句话,等“这里用不着你了,你走吧。”
然后他好走个痛快,否则以他这个肩不能挑,腿不能跑的弱鸡形象,不让他走他就走不了。虞药打的算盘就是,成为一个没用的人,把事情交给有用的人去做。
权中天对他用没有用那可是真的不在乎,他主要是想把虞药放在眼前。
一个来路不明的,跟煞星一命的,行为诡异,心思难猜的家伙,远在天边更可怕。
权中天走到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家主还不起?”
虞药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来:“且睡着呢,给我煮碗红米粥。”
权中天抄起手,悠悠哉地往天上看了看:“今天刮风了,我进去说话?”
里面的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别进,我怕冷。”
权中天点头:“是,那可不敢让门把风吹开了。”
虞药在里面笑:“对啊。”
说完权中天就找了把大锁,给虞药把门在外面给锁上了。
虞药听见外面有锁链的声音就觉得不对,蹭地一下窜到门口,拍了下门。
“中堂,干什么呢?”
权中天面不改色:“怕风把门刮开。”
虞药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勉强笑了两声:“右中堂信不过我,我是不会跑的。再说我也跑不掉啊。”
权中天也笑了,压着声音回他:“您的人品当然有保证,是我做人有问题,我从来不相信别人。”
说完转身就走。
虞药在里面拍了几下门:“好好好,走着瞧。我还斗不过你。”
权中天边走还边回他:“家主真会开玩笑,十个我都不是您对手。”
虞药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权中天刚离开门没几步,就看见了在树枝上坐着的铃星,一直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