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到虞药身边,把虞药扶起来。
虞药撑着头,因为疼痛皱着眉,迷迷糊糊地要晕过去,一把抓住铃星的衣服:“别塌……塌要砸死人的……”说罢晕了过去。
铃星伸了食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曳红一亮,消了虞药的疼痛。
铃星手掌按在地上,念了几句咒,便爬出许多小怪,遇风而长,顺着青一丈的楼柱爬去,把青一丈崩塌的梁挂起来,被青一丈断的柱撑起来,不消一会儿,已把青一丈五层撑了起来,上面的几层,隔了一层煞气塌在上方——虽说撑不了多久。还有几个小怪,把活人和死人都一并拉了出来,摆成了一排。
***
等虞药清醒过来时,安单正在跟青松叫板,剑拔弩张。铃星坐在凳子上喝酒,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们。燕来行也很是激动,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衣服撕得破破烂烂,血染了半身,但精神头很好。林舞阳缩在一旁,月姑娘一边给他擦药,一边在激烈的争执中回几句话。权无用没什么力气地坐在一旁,吃点东西,给自己补充体力。
虞药醒过来,反应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个秋山风,直挺挺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去青松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松拨开他的手:“这还难猜吗?”
安单将手中的镣铐抖得哗啦响:“今日我便抓了你这妖孽!”
青松一看众人忿忿,倒笑了,脚一勾,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看了眼安单:“就凭你?”
安单一怒:“你……”又看向铃星,铃星还是自顾自倒酒。
青松冲铃星抱了抱拳:“东湖的事我听说了,你没有动手,刚才的事我当没看到。今日我不动你的人,你不破我的例。”
铃星抬眼看他:“好说。”
安单拔刀指向青松:“出招吧。”
青松懒洋洋地掏出烟锅,给自己点上,悠悠地抽了一口,冲着安单喷了口烟。
安单欲砍,月姑娘却走了过来,她盯着青松:“现在在这里的,你是我们师兄吗?”
青松轻蔑地看了她一眼。
月姑娘更靠近一步:“我的意思是,你还是邹山来吗?”
这显然是“青松老人”的本名,因为很久未曾有人提起过,青松自己先愣了一下。
虞药盯着他:“你不是七金的人吧。”
青松低下了头,咬了咬牙,有些恨恨:“你懂个屁。”
第39章 山来妖煞
南菱清莱有仙根。
当年鸿鹄道祖周游四界,在南菱的清莱山种了棵桃树。桃树吸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干粗壮,枝叶长,生长不止,直至通天。
鸿鹄道祖甚喜,曰此地为神地,为神所佑,他遣门下弟子去此地渡人,弟子领命,在清莱山,收了门徒,但不巧,直到这位弟子死在凡间,门徒们没有成仙的,于是门徒又收门徒,建了清莱派。
清莱门徒多,又有一颗通天树,声名显赫,提起来清莱都知道,这是神仙的教派,早晚有人要登仙。
问题就出在这个“早晚”上。
自清莱建教五百年,没有一个成仙的,靠着这颗桃树,撑了五百年。
渐渐地人们发现,清莱如黔驴,不过如此。
邹山来就生在这么一个时候,他的门派只剩了两百来人,其中还有很多是世袭的修仙者,别处没地方混,就混在派里,吃香喝辣,占地罢了。
邹山来志向大,他从小听过七金派如何从一个二十来人的小派成长为天下第一派的故事,虽然老仙的堕天和七金的溃败他也听说过,这关于七金的故事,他只听头不管尾,他想能跃身第一,是本事,从第一掉下来,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他邹山来不会落得那种下场,因为他是邹山来。
邹山来天资聪颖,六岁入派,第一次运气,一抬手就拍碎了酒缸,惊得师父师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各个瞠目结舌,十二岁师父告诉他,我教不了你了,你比我强。十七岁,南菱都说清莱虽然不怎么样,但邹山来不得了,早晚要登仙。
二十岁,邹山来没登仙。
二十三岁,邹山来还是没登仙。最小的师妹孩子都抱俩了,最小的师弟也准备下山去了。
二十八岁,邹山来还是没登仙。不仅如此,二百来人的清莱,只剩二十人。
邹山来乐观地想,没有问题,七金不也二十人起家的吗,都已经这么少了,还能差到哪儿去?差到了尽头,那必然是崛起。
事实证明,远非如此,三十岁那年,邹山来没登仙,清莱只剩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分别是,扫地的老婆婆,做饭的哑巴叔,邹山来,月牙,和安单。
某天邹山来在第一声鸡鸣就起了床,风风火火地掂着剑出门了,他闻鸡起舞,坐修炼丹,还去桃树上摘了清晨的桃子,补补精气。
在太阳缓缓升起时,邹山来慢慢地运气。
突然看见大门口,月牙正跨进来,满头是汗,是练了一早上。
月牙远远地朝他拜了一下:“师兄。”
说着跑了过来,把地上的尘扫了扫,然后把那柄从来不认她的剑认认真真地放在地上,坐在了邹山来旁边。
月牙托着下巴:“师兄,你今天生辰!”
邹山来自己倒没想过,他感到一阵反胃,自顾自地想也许是饿了。
月牙道:“师兄今年而立又一啦!”
邹山来放了剑,收了气。
月牙道:“师弟才十四,修炼也没什么天分,我吧……”她挠头,“就更不行了,连剑都不认,还好清莱有师兄。”
邹山来没有答话,盯着升起的太阳。
月牙道:“我是清莱最笨的,还好当年师兄不吝指点,才撑到现在,今后我也会跟师兄一起努力!”
邹山来盯着太阳,被突然越出的光闪了一下,他眯了眯眼:“你把我跟你比?”
月牙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滋味,笑着连连点头:“我今年都二十有七啦!这个年龄哪还有女子修道嘛……还好,有师兄,我也不是一个人。”
邹山来又是一阵反胃,他不由得反思是不是桃子坏了,可他的嘴倒是更诚实:“你把我跟你比?”
邹山来问了两遍,可他着实不能理解。
他要是天资聪颖,月牙就是个废物。
当然了,因为月牙是女子,邹山来不想这么粗鲁地称呼她,索性就叫她愚钝吧。
邹山来和月牙,云泥之别。
月牙是师叔在地里捡的,那晚月亮只有一弯钩,就给她起名叫月牙;邹山来是灵慧祖师点过额头的,名字是师父师叔们研究了三天研究出来的。
月牙没有拜师,跟着师叔练练剑罢了,剑是藏剑阁里随便拿的;邹山来的师父是五百年来最近仙的,剑是师叔们去天宫求的。
月牙光筑基,就练到了十五岁,金丹刚刚成型,一般女子这时候都嫁人了,但月牙毕竟没有人管,就这么长了;邹山来,生出来就有了金丹。
月牙那把剑,虽说不怎么样,但嫌弃她绰绰有余,从开始练到现在,一次都没闪过剑光,更不要说认主了,就是块废铁。邹山来,拿剑一挥,剑气与他金丹共振,合二为一的境界便成。
月牙……
邹山来甚至不愿意想下去,他和月牙唯一的共同处,兴许就是,勤奋。
但邹山来勤奋,是因为自己有伟大的使命,月牙的勤奋,纯粹是因为她没有别的事可做,她不算漂亮,人又无趣,也不聪明,不会打扮也没什么朋友。
邹山来望着太阳,在脑子里想着月牙这个人,越想越觉得反胃,他终于意识到,不是因为桃子。
月牙扔在笑呵呵地讲她今早的见闻,树上有鸟筑窝,路边有马拉货……
邹山来没有在听,他在反思。他不愿厌恶女人,只要不是浪荡罪,厌恶女人不是男人应该做的事。可事实上,他发自内心地讨厌月牙,如果月牙是个男的,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讨厌她。
“……听听,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路上的事,看不出来我根本不在意吗。
怎么回事,她的剑磕坏了角,这也叫练剑,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她一事无成,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高?她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尖?为什么她一事无成,还能用如此高昂的声音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