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豪用各种方式强迫他镇静,如果来看病的不是徐医生,别人看见现场会直接报警。
他抱着一个并不安静的疯子入睡,说起自己的往事,就像昨晚燕灰被他镇压住一切反抗能力后在他怀中困顿。
他说自己的过往,如衣锦还乡的富豪,他说村里的黄狗和骂人难听的婆娘,他可怜的娘和弟弟妹妹,以及在城市中受过的白眼,受过的伤。
燕灰说的“太苦”并不是假,活成这样,要什么有什么,赵豪的快乐却缥缈如萍。
他见过规则如何将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吞没,见过最贫困的地方有最闪烁的梦想,表面笑脸背后捅刀,面上冷漠却雪中送炭。
这些他都不陌生,这本是人情百态,赵豪曾尝过饥寒碌碌的贫穷,盯着手机里的数字一遍遍骂人,也见过最豪爽的富,那些数字就只是数字而已。
燕灰有一个他闯不进去的世界,那里至美,也至极荒凉。
他需要这样神经兮兮的疯子作伴。
昨夜他们打了一个赌,太阳落山前,决定燕灰的去留。
是后半生跟他去国外行使那“夫妻”之实,还是到此为止。
赵豪不是吃亏的性子,都这次也不是不行。
他曾是穷小子跟着大哥来到城里,见识了高可参天的大楼,尝到一上午做工才能买来的一杯果汁,蛰伏在暗处,血腥污垢与亲吻嘶吼奏响华丽的乐章。
他曾经那样厌恶那些人,也最终,变成了那种人。
可也有好兄弟两肋插刀,在医院帮忙抬担架的花臂大哥,也有递给他气球的小娃娃。
以及燕灰说:“你不要总以为自己飘在天上,财富掌控快乐的方式很多,只是还没有找对方向。”
他在敲门声响起时轻声道:“……谢谢你,还有,虽然很矫情,但希望你以后能过的甜一点。”
赵豪就薅着头发骂。
这真是很娘气且文气的形容,那么不自量力,又如此痛彻心扉。
赵豪等在街口,落日渺茫的光芒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想起他从不离身的书的第一段,读了白百遍的第一章回,他竟也能毫无障碍的想起。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于是他在一片华灯初上里大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没洗白,这位赵豪直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是来自于三观的影响,他也有他的背景和经历,但他的认知从未改变,即“不能扭转一个人自以为没问题的观点”。感慨也仅是感慨罢了。这种人还是非常可怕且可悲的……
第58章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经久不散,两道提供休息的长椅风格趋同。
孟淮明后脑磕在瓷砖上,相似的冰凉顺着头皮蔓延,连带指节的末端都失了温度。
燕灰在救护车里时醒来过一次,以往那莫名的茫然和惆怅消散干净,双眼清澈,令孟淮明想要落泪。
他在意识的深海中泅渡许久,终于爬上了岸。
破碎的片段得以流畅,他看向孟淮明,很快就闭上眼,梦境的边缘尚有余温。
护士出来通传检查结果,眼神略有麻木,简洁地传达了燕灰的伤势,接着利索地去忙其他。
很快燕灰就转入病房。
流感高发期,医院人满为患,孟淮明低头看向病床上的燕灰,觉得他变得陌生,又那么熟悉。
燕灰依然撑着精神将他来望,孟淮明什么也没说,只握了他没有受伤的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燕灰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如栖了一对蝴蝶,“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说点别的。”
他已完全不似前段时间的状态,简直清醒的可怕。
而清醒与疯狂一线之隔,孟淮明深吸一口气。
“好。”
“孟初七问我是否后悔,其实我没有那么高尚,全然无悔的境界还没有修炼到,至少我只能在一些部分,不去后悔。”
他的语气轻柔,与睡前故事的口吻无异,区别于完全的置身事外。
他现在终于敞开了记忆的大门,将要娓娓道来一个属于他本人的故事。
“在兰亭,我没有骗你。”
他说:“之前的说辞才是唬你,你信与不信都好,至少那一刻,我是真的没有想要糊弄你,我很感激你。”
孟淮明向来了解,书写爱的人本身也许并不信奉爱,燕灰的家庭将他分裂成两个板块。
一半是对亲缘的留恋,另一半则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锻炼着识人的本领。
他们构建爱情的出发点是参考与模拟,而创作者自身就缺乏着原生的体验。
真正待人温柔的来源或有两种,一是自幼习得爱,用直观的方式告知获得与回馈爱的本领,这是最理想化,也最健康的方式,而太多人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于是自身的淬炼就变得必要且艰难。
他们在旁人身上投射着他们不能拥有的感情,如孟淮明惯性的对情人的特贴,容易使人沉迷上瘾。
这不是正确的方式,燕灰秉持着,但凡会让人上瘾的东西,都应该选择戒断。
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孟淮明伴随兰亭的烟雨闯进了他春冬之交的心泉。
“我其实很恐惧。”
燕灰轻轻叹了口气,“我害怕你发现那样子燕灰,容易上瘾的,想要更多,非常贪婪的燕灰。”
他注视他的双眼,诚恳的如述说世上最深情爱语的恋人。
“我想要让你看到我,我不是你从兰亭带出来的一个情人,也不是皮格马利翁,我们的背景和出身相去甚远,能走到最后的概率太小了。”
燕灰咬住舌尖,借由刺痛来将讲述为续:“我不是一个有趣的人,观点有时偏执而闭塞,有时候还天真的可怕,我们各自构建的理念如果难以磨合,激素消退后,能不剩下怨怼就已经是万幸。”
“我觉得我需要找一个方法。”
他抬眸看向那条输液管,药品里咕噜咕噜冒出一串小气泡。
“我有了一个雏形,但不知能否实施,所以当我知道你有一个长年初恋情人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痛苦,而且庆幸。”
燕灰将上游的视线落回孟淮明的眼中,他郑重道:“这样我就可以有一个理由,让你对我上瘾。”
这种模式其实很有意思。
那姓徐的不合格的医生在得知燕灰的决定后,向来冷冰冰的脸上浮出一丝玩味。
徐医生说:“人都在为自己的渣行为找借口,你这个并不高端。”
“就像丈夫出轨后妻子也出轨一样,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你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我明白。”燕灰没有丝毫被戳穿的愧疚,“我就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因为这比在文字上的创作要有意思多了,他将小说搬到了现实,张开一张强有力的罗网。
他为孟淮明编排了一册剧本,这剧本只有他能解读。
孟淮明自诩能通过文字了解燕灰,可擅长塑造人物的燕灰何尝不能,他解构着枕边人,用不该放在爱人身上的洞察力把孟淮明推测。
白月光回来了又怎么样?
他想,战胜时间,也唯有时间而已。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悖论。
何况白月光并不能真正爱上孟淮明。
苏曜文找过燕灰两三次,每一次都是冷嘲热讽,燕灰面上冷淡地应对,心中不住发笑,嫉妒和贪望将这位明星腐蚀地面目全非。
更逗趣的是嫉妒居然占了上成,他对孟淮明移情别恋的执着远超过借他的手再创新高,所以他才会亲自来丁香街,打这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嘴炮。
人与人之间万不可有瘾,燕灰目送摔门而去的苏曜文,转着手中的笔,哼着调子去浇灌院里的丁香花。
当习惯被爱,割离是万分痛苦的事情,凭孟淮明拿着习得性的爱,予人或不知珍惜,但夺回一定令人不适。
他太知道怎么扮演一个对口味的情人了,五分的温柔,两分的崇拜,两分的聪慧,一分的痴情,足够让任何一个人沉迷其中。
燕灰要让孟淮明习惯他的存在,即使有一天他的一切痕迹都被抹除,丁香花再也无法开花,但只要叶子还在,就总有咔嚓咔嚓的修剪声在梦境中摇晃。
“而结果并不出我所料。”燕灰笑了笑,“你确实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