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就是想出来透口气,也或是多心之举,赵豪吐完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燕灰对服务员说:“给他点打西瓜汁,蜂蜜水也行,一起送他到包厢去。”
“你当,嗝,这是酒吧啊……”
赵豪吐完脑子也不晕了,他已经不是需要太遮拦口风的人,燕灰轻轻叹了口气,当他是需要应付领导的公司员工。
毕竟鼎云酒店,大部分都是应酬类的聚餐,喝成这样必定是被人灌了酒。
燕灰说:“算了,都不用送了,麻烦直接去前台拿酸奶,现在让他喝。”
燕灰也不清楚这人具体要应付什么局,但不论什么局他都喝不到多少送进去的果汁,不如现在灌。
赵豪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不灵光,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但他有的是时间,于是假装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那个……我赔你衣服啊。”
“不用。”
那衣服上的混了这几天烟酒味也许无法消除,本来就不打算再穿。
燕灰捏了捏鼻梁骨,赵豪仰头喝了口他平时绝对不会尝试的酸奶,随口问:“你做什么的?”
“出版社的。”燕灰看了眼手表,“喝完你快回,走开太久不好。”
赵豪咂嘴咬到一点果粒,第一次感觉这种东西挺好喝。
“恩,我很喜欢看书。”
燕灰一脸这人还没醒透的表情,也不和他计较,赵豪说:“我特别爱看<西游记>。”
赵豪就等他的反应,他太喜欢看这些自诩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的窘迫,和那压不住的嘲讽,就好似一种痛并爽利的活动。
燕灰点了点头,“‘灵根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挺好的。”
赵豪一愣。
整本书他就看了第一回 ,燕灰报的就是第一回章目。
赵豪挑眉:“那祝你早成大道?”
燕灰噗嗤一笑,“谢谢,还是祝我不要那么累吧。”
他看向他,视线停了不足几秒,赵豪却在瞬间,第一次明了这些说话总爱藏一半漏一半的人的意思。
他的半句是:希望你,也不要这么累。
赵豪其实没有怎么记住燕灰的脸。
印象里就是个普通的青年人,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一见钟情,也不会有那样多的费尽心机。
事实上赵豪很快就忘记了燕灰,中途睡了好几个漂亮的男女。
而当他在另一场酒席上遇见燕灰时,记忆的贝壳展开,夹着果粒的酸奶翻上舌尖,一些薄光在海洋深处闪烁。
他在完全不记得的燕灰的情况下,机缘巧合投资了一部电影。
那部电影是西游记的IP衍生。
或许并没有那么多的缘分,但那一刻赵豪觉得,这是上天注定要他来睡这个青年。
清醒的状态下,他发现燕灰比他想的要好看许多,清秀的眉目间隽着一丝慵懒。
他知道这种场合身为写手的他并不需要发言,只要陪着听完那些夸奖就好。
他身上有赵豪没有读过的大学带出来的文气,像是他参观图书馆捐赠仪式时,望见的一排不见底的柜子与淡雅的木香,在岁月尘埃的尽头,端庄地腐烂。
那是赵豪喜爱又熟悉的味道。
玩开后他向来是生冷不忌,多的是人想要借他的东风,爬上他的床。
赵豪习惯了怀抱着体温入睡,也迷恋酒精带来的火烈。
领他们出来闯荡的大哥教给他的道理向来直观好用——只要本人够劲儿,不怕缺暖床人。
可燕灰的难度,令赵豪惊叹。
却不是燕灰欲拒还迎,当年他捧过小明星,就玩的一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牌。
那时赵豪刚发达起来,一腔都是学老爷捧角儿的习气,后来就觉得没意思。
他是来找快乐的,如果不能令他喜悦,何必赔上时间金钱。
燕灰从没有想靠近他,赵豪就和他们出版社合作,用工作吊着他,总也是要吃几桌酒,听几场磨磨唧唧的宣讲会。
彼时赵豪在台下中间排,邻座前排都是同一气性,他闻得出来。
而那些嘲笑他,看不起他的文人墨客,都被抛在五排以后。
赵豪觉得很爽,更爽的是燕灰穿着正装代表发言,清冷的音色将前排和后排的概念都模糊了去。
赵豪想,他一定要把他搓揉在手,听他念那翻天覆地的猴子在九九八一道磨砺中挣扎重生。
后来赵豪甚至可以约燕灰出去,他的顶头上司让燕灰出任务他就不得不出。
赵豪带他去喝酒,燕灰从来没有醉,赵豪竟也不怎么想立即把他办了。
不想追求这个人,也不愿意和他搞露水情缘,事实上连赵豪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
或是因为秦家动荡到了一个他们不能插手的地步,或是他又一次被弃之不用。
他感到疲倦,就像燕灰身体里的蔓延出疲倦一样,却又有所不同。
燕灰在等待什么,那就如同一种蓄力,在无望的等候中窥探着猎物。
赵豪察觉到这位青年远没有他呈现出来的那么清高和天真。
赵豪就领着燕灰去那些他以前没见过的场子,他说不好想要从燕灰身上得到什么,也许只是想要在空无的时间里有一个人能够用来打发。
他带他去电视剧选演员的现场,遇上了以前的情人。
赵豪不动声色,问燕灰觉得安安怎么样。
燕灰翻完了剧本,询问导演能否让安安再尝试一段,导演其实心里有数,不论这位漂亮的演员演成什么样,角色都是他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坑为了他挖出来,其他人不过陪跑。
燕灰最终摇头,他说不行,差太多了,几乎没有一点代入感。
赵豪就笑,燕灰是自言自语,纯粹是说给自己听,赵豪食指敲在桌上,“你觉得可惜?”燕灰就摇头,“不是什么好本子。”
“是么?”赵豪就笑,“我觉得本子不错。”他顿了顿,“要不要赌一把?这剧能火。”
他换掉了安安,让一个潜力股顶上,实力向燕灰见识了演员的力挽狂澜,证明编剧又是并不是那么重要,任何一个环节的爆发性都能让一部剧的口碑翻天覆地。
他以为燕灰会赌气,因为这无疑是在他的工作领域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文人最怕别被人挑衅职业,赵豪就想瞧瞧燕灰在公私的界限里有不一样的态度。
可没想到燕灰态度确实有所转变,但方向赵豪意料不到。
无形中他对他的隔阂感有了一丝破裂。
燕灰甚至会在跑工作之余对他说一些闲话,他说他很感谢他,用再现实不过的例子证明了一点,在整个剧集的制作环节中,没有人能完全置身事外,也无人能够将罪责完全归咎于一方。
“一部好剧,必然是全力以赴。”
燕灰说这话时,窗外的天空久见了蓝色,轻白的云絮追逐着阳光。
他谈起他要去到的那座名叫“风棠”的城市。
赵豪去年才因为一个会议去过,那里大半商业化,并没有推荐人说的那么好。
燕灰听罢,轻笑道:“总要去看一看,才知道该停在哪里。”
于是赵豪就想,我不如在他去风棠前睡他一次,一次就行,这样的人睡多了不妥当,就没了灵气。
很多想法终会沦落为不了了之。
赵豪由于秦家内部分裂,失联的继承人凭空诈尸而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他又慢慢和燕灰淡了联系,谈不上想念,就觉得倦怠时想一想会挺美。
就如同《西游记》之于赵豪的意义,他并不是想读书,只是凭空有个念头就不错。
燕灰遭难的晚上赵豪在和一个模特滚床单,手机在纠缠中掉到了床下,等他捞出来时,模特已涂好了口红,挎上昂贵的包包准备出门。
回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看你脸色都变了?”
赵豪就耸肩:“又是诈骗你爷的短信。”
但他后来还是开车去到了燕灰的住处,在不远处的马路上捡到了新出炉不久的小疯子。
燕灰抱着一只野猫恍惚地蹲在马路牙子上,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羽绒服下就只有一件单衣。
赵豪就叼着烟下车,燕灰抬眼看他,已经认不出人,赵豪瞅一眼他脖子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一团滚烫的火灼烧起来,只是并不是因为燕灰,而是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燕灰发疯病的夜晚他就会打他,并不存在所谓温存,亦或是有宣泄的成分,疯子与疯子的对垒总是直接且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