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岁前,父母对燕灰的态度还算不错,那若即若离的爱让他愈发渴望。
这就导致他在很多年之后,依然不能完全背弃他的原生家庭。
燕然也是如此,养育之恩是他们枷锁,父母在他们有所成就时的那么点温柔,使他们不能割舍依恋。
“彻底离开一个家需要勇气。”
燕灰在创作《融春》里提及了相关的话题。
“那就像是你人生中一次彻头彻尾的背叛,你所表现出痛恨、勇敢、决绝,都不能抵消一个事实,获得了自由,也失去了自由。”
“什么叫自由?是你在外闯荡,摸爬滚打,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总有人让你回家,用最拙劣的安慰方式,用最幼稚的‘好人有好报’的道理牵引着你。而当他们终于随着时间沉落为沙,你就能真正长大。”
“一个人的自由,也叫做漂泊。”
燕灰和燕然都是在近乎畸形的家庭中成长起来,可他们却偏偏那么恋家。
这太荒谬,也太合理了。
“但你有时必须斩断。”
“因为长痛也有区分,是一下痛死了然后带着伤口复活,还是半死不活得拖延,也是有个中差别。”
“而对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奉劝他们,在不能完全知情的情况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让他人做,是一种教唆。”
十岁以后,燕灰开始过的艰难,父母总也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也总有一个比照的对象让他追赶,尤其是在他母亲发现女儿比儿子各方面都优秀时,产生一种非常极端的情绪。
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男孩儿,并不能为她的婆媳关系,夫妻关系带来什么和解,反而变本加厉的讽刺着她。
而一切在燕灰出轨后就崩塌了。
在那样一个家庭,男孩向父母出轨,说自己是同性恋,父母会愤怒吗?
不会。
他们会感到奇怪、不敢置信,不可思议。
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少年人,说喜欢和自己身体结构一模一样的同类,那不都是港台电影里才出现的桥段吗?
而后来怎样,燕灰就三言两语带过。
大抵是消息走漏,愈来愈多的舆论压力,邻里说他不干净,老婆子坐在楼下嘀嘀咕咕他是个变态,家里有孩子的不敢让宝宝接近他,说会传染艾滋。
而燕然也终于在“谈好的十五万彩礼”前,摔门离开了家。
孟淮明叫不醒燕灰,却发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机显示他正在和人通话。
正是燕然。
孟淮明皱着眉,心道医院怎么会允许这么长时间的通话,于是想帮他拿开手机。
燕灰倏然一把抓住了他。
那仿佛是梦中最后的挣扎。
孟淮明坐在床沿,将耳机塞到耳中,只听那头燕然的声音那么快乐,她居然在念一段英文。
孟淮明听不清她过快的语速,但听节奏就像是给孩子启蒙英语时的短诗,燕然念得非常古怪,还夹杂着大量的重复和单词的拼写,他只能听清反复的那句“life can be dirty."
“Life can be dirty.”燕然说:“B—I—R—T—Y,灰,dirty!”
第51章
一股寒意顺着孟淮明的脊柱往上攀爬。
耳机里燕然清脆的笑声宛如一段魔咒,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但很快通话就被截断,孟淮明再拨过去,接通的是一位护工。
对方愉快地说燕然女士的已经好了很多,逐渐能拥有完整的逻辑,并能流畅的交流,希望家属不要放弃,病人康复后还能回归社会,要坚持安抚……
孟淮明打断对方格式化的说辞,“她刚才念的是什么?”
对方懵懵懂懂:“啊?”
燕灰仰躺着,呼吸浅而轻,好似随时都会泯灭。
孟淮明此时非常想叫醒他,问清楚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燕然对话,那句反复的英文究竟有哪种含义。
他觉得自己也快患上什么臆想症,巨大的肥皂泡腾空而起。
孟淮明伸出手握住,光怪陆离的世界在泡泡中扭曲弯折,可他看不透其中真实,也不敢戳破。
燕灰再次陷入依靠睡眠抵御外界的状态。
他的思维和自主行动力都被锁在躯壳之内。
燕灰乖觉地如同手脚都绑上丝线的木偶傀儡,而这对于他来说不是困顿和限制,反倒变成一种自然。
燕灰近乎麻木的任由孟淮明动作,听从他的一切命令,安静地像一只驯化良好的鹿。
孟淮明用手指梳理他散在枕头上的头发,他就睁着眼看他,那神情令人难以抵抗。
满眼满心都只有一个人,却太过空洞了。
医生看过后建议孟淮明立即将燕灰送去住院,这种情况过于复杂,连基本沟通都做不到,但又不像是简单的精神问题。
燕灰的第一任医师已在秦家的整顿中身亡,孟淮明费劲心力核实了这个消息,秦家继承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将秦氏百代延续的以“长老”建阁的传统彻底摧毁。
秦氏股票暴跌,呈现出风雨飘摇的局面。
而就在这时孟老爷子传来指令,让所有人按兵不动,孟老爷子让公司用官方号难得地转发了一条微博,宣布站队。
仅半个月后,秦家向死而生,长老团覆灭。
那些不为人知的血腥都随着一路飘红的股票沉入海底,“徐医生”的身份再无迹可寻。
孟淮明没料到秦家的纷争能这么快解决,而伴随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件中,孟家侥幸搭上最后一班车,归到了新秦家的队伍中。
致星娱乐的黄家,则站到了对立面。
巧的是,苏野在和黄恬恬的订婚消息上热搜仅半个月后,两人又以“性格不合”的缘故,又再上了一个热搜。
十点钟的“沸”字在下午就已经掉到了热度十名以后。
孟淮明已无心理睬苏野的是是非非,但苏野仍隔几天就来个电话。
孟淮明接过两次,都是在一分钟之内挂断,后来干脆拉黑了他。
苏野缠绵悱恻的话语又以文字的形式发到他的邮箱,孟淮明点开看完了,自觉地可笑。
曾经他那样求而不得的人,如今反过来疯狂地挽留他,要是换成以前,孟淮明想都不敢想。
在跳出来看清了局面之后,他也不得不感叹苏野的精明。
他总是留了一手,黄家自顾不暇,他有胆子快刀斩乱麻,不光可见其审时度势的敏锐,后路怕不是早已准备,而他孟淮明,也不过是他颇多后路之一而已。
孟淮明坐在燕灰床边,也已经能逐渐适应这样的黑暗。
他伸手虚滑过燕灰的侧脸轮廓,后者睁开浓密的眼睫,循着他掌心的温度靠过来。
温情地如舔盐的鹿舌,这般毫无设防的方式,几乎让孟淮明喉头一阵阵发胀。
燕灰那不被窥探的部分,是太不理想的情人。
或许他早已习惯扮演一个让人挑不出瑕疵的恋爱对象,他能完美的演绎的对方的理想型,是温柔还是知性,是理性还是阳光,都来自于他性格中的一个面,
他将这个面放大,把光点到最亮,以至看不见背后的影子里,蛰伏着怎样的真实。
如果孟淮明不那么执着,就这样和燕灰相处就好了,再无需付出任何的努力。
燕灰答应了他的六十年,所有都将回到轨道,而现在孟淮明不再想要那位无瑕无缺的爱侣,他更想要接近的完整的燕灰。
而相对应,就是陷阱与残缺,以及他的过往。
爱情中究竟要以怎样的面目去对待另一半,这甚至不能被当做议题成立。
绝大多数的社交规则和心理学理论都,都交代一定要先表现出最好的样子,让对方先喜欢上自己,一切的可能都有发愿自喜爱,再慢慢相处中发现缺点,甚至三观的不合适,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不该一开始就告知对方自己的不完全,那会让对方恐惧,心疑,退步。
“永恒的趋光性。”
《融春》中的单元故事里提及了这句话,当初孟初七提醒了孟淮明,既然他能从《小鹿绒绒和他的森林乡》里读懂燕灰朝着光明的一面,那么一定有一本书,揭露了他的背光面。
文字最会说谎,文字最能窥心。
前两册已经出版,封面恰好能组合成一朵完整的花,花色中铺了一层黑白,花瓣展开向前,流出一捧沙,如同沙漏中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