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灰再三问过孟淮明明天的行程后,这才放心他留下来陪护,他想要他留下,还要小心翼翼地询问。
孟淮明有时候觉得他太过体贴,细致入微的爱人会体察他的心情,乖巧地让人怜惜。
那一晚燕灰不能入睡,咽喉干涩,烧的浑身难受,孟淮明就抱着他,让他不要说话,听自己来说。
他说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也是像你一样夜里发烧,但父亲在外面应酬,阿姨已经睡着,我不敢去找她,家里很大,走廊的灯很高,那时候我就希望能有个人来看我,长大后,我又希望成为去看望病人的那个人。
那是一种责任感的转移,从脆弱的一方变成强大的一方。
孟淮明分给燕灰一只耳机,手风琴伴随低沉的男声,缠绵悠长,没有尽头。
燕灰的眼睫颤抖,再没有说话。
“多少年以后,往事随云走。”
孟淮明的歌单里还收藏着这首歌,就算是在另一个时空,这歌依然躺在那里,就像那病气缭绕的夜,沉在他记忆深处,留有一片剪影。
燕灰长长的眼睑如蝴蝶在清晨展开的翅膀,在对面门诊部大楼的灯火中,沾了零星的露水。
现在他依然睫如蝶翼,梦中不安。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的春风沉醉,我的绿草如茵。
燕灰这一觉睡得太长,白昼在变短,天亮的越来越晚,他睁开眼,目光迷茫又发散,孟淮明拍下呼叫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的眉峰紧紧地皱起,燕灰躲开触碰,再度陷入昏睡。
燕灰精力很差,孟淮明直接能看出他的疲倦,其中原因,怕是来自他身上那些风流痕,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有判断。
孟淮明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
他不认为燕灰会这样迅速地另寻新欢。
燕灰让他把逻辑顺序重新整理,想表达的分明就是一出恋人分手后各自寻找真爱的走向,可现在这种样子,要孟淮明怎么相信他真的是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
就那个粗俗的男人,让他“滚进去”的人,看着他被带走还不管不顾,怎么配得到燕灰的倚仗。
他越想越烦躁,出去抽了根烟。
弹窗提醒他苏曜文又更新了微博,是张风格清新的自拍。
他正在拍的剧是致星娱乐占了资方大头,当年孟淮明读过剧本后还高兴了好一阵,大夸他接本子的眼光。
角色简直像是量身定做,走奋进励志人设,虽不至于有什么爆点,但胜在原文作家是文坛的老前辈,内容正且四平八稳,老演员搭戏,主台播,作为窗边人和沉浮之间的过度剧再合适不过。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孟淮明记得就是在这部剧之后,苏曜文和他的联系更日渐稀少,回家住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但理由每次都给得圆满。
男人的事业总是该被尊重,孟淮明知他事业心重,就由着他天天东奔西跑,自己但凡得空就会去剧组看他。
后来能找到他的次数也少了。
苏曜文是他的初恋,从初三追到大学,苏曜文的父母早亡,被叔叔收养,给他极好的教育,这才能和孟淮明这些人一起读书上学,明明是身份的悬殊,到头来反倒是孟淮明变成那个仰望云端的人。
苏曜文太难追了,简直是登珠穆朗玛峰的难度。
两人维持着暧昧不清的好哥们关系直到毕业,苏曜文坚持出国,孟淮明家里正在接受资本审查,他留在了国内。
送苏曜文登机那晚,孟淮明喝了很多酒,觉得身体的一部分被生生剥离出去,疼的撕心裂肺。
陈少招呼了一群兄弟来看他笑话,教他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的人生道理,他的狐朋狗友哈哈大笑,孟小弟那是衣服手足长到一起去了哈哈哈,怕什么呢,你有的是钱,手砍了还能接,利索点砍了!
燕灰在他的生命中出现的太晚,都说空降吊打竹马,可没人比孟淮明知道这个原理背后的运行规则。
竹马之所以被吊打,都是因为他不是主角的命。
谁能确定谁会成为生命中的主角。苏曜文退出去,燕灰走进来,燕灰轻轻地离开,苏曜文高调地进来,最后刷新剧情,也未必是好结局。
孟淮明呼出一口烟,住院部大楼前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多有愁容。
当年燕灰出院,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这些面目模糊的病人或家属,手指捏了捏他的掌腹,他说他不喜欢医院,人情是非太浓烈的地方,他都不是很喜欢。
这让孟淮明惊讶,医院、学校、福利院,这是作家们最常取材的地方,他问燕灰是不是不舒服,燕灰低头想着,继而摇了摇脑袋:“你就当我病得多愁善感啦。”
如果说苏曜文的变化是孟淮明的自欺欺人,那么燕灰的变化,就太过突兀。
那在书店笑容明媚的青年,变得苍白冷漠,还有现在这个状态,处处透露着诡异。
……他的姐姐,那个男人,都将矛头四处乱指。
孟淮明捏了捏鼻梁,这时《你来我往》的导演打电话过来,问他剧本写得怎样,孟淮明随意敷衍两句,挂了电话去燕灰的病房。
燕灰已经醒了。
他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孟淮明莫名心悸,走过去想把窗帘拉上,燕灰出声阻止:“别。”
孟淮明就问:“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情况?”
燕灰眨眨眼,这个样子与他平常的模样几乎没有差别,几分天真乖巧,他勾唇笑:“是,我知道。”
这样就是愿意谈话,孟淮明坐在他一侧的椅子上,“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淮明。”燕灰的笑容太令他熟悉,这是他在要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躺在沙发上被自己写的角色逗乐,或与他观点一拍即合时才会有的温柔。
孟淮明像是的第一天认识他。
曾经燕灰年轻的躯壳中蕴含的元素太暖,温柔的、阳光的、乐观的、灿烂的、慵懒的,都是正面的色调,偶尔的缺点,也是闹个脾气,挑个嘴,这些小缺陷,情人眼里反倒是一种可爱。
“让我猜猜,你来找我的原因,是因为你和苏野不和,还是已经分手了?我是你在苏野离开后唯一相处过的对象,你是一个……怎么说呢,非常恋旧的人,你不会冒然尝试建立新的关系。”
孟淮明不想听下去,他从来没有觉得燕灰的语气能这么刺耳。
“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孟淮明不习惯他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说这些话,燕灰抿唇一笑,一般他这样就意味着要耍个小坏,偷偷咬走巧克力棒那样。
“我么?我有什么好说的,姐姐被欠巨额高利贷逼疯了,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背后有一双父母一个弟弟。“
他语速飞快,总来抢着话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好在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利用,说实话我还很意外,毕竟不是圈子里面的人。”
“金主包养这个题材,生活经验都有了,效果一定不错,你要改么?淮明。”
燕灰神情不变,孟淮明骤然起身,燕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堪称嘲讽地道:”破题了,淮明,没什么悬念,如果要说唯一的伏笔……”
“就是我从一开始就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认识不少演员,我的演技怎样?复刻出的情人是不是很完美?”
“会有人比一个写惯了谈情说爱的更知道怎么哄人?”
“从一开始我就想让你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可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把自己活得这么狼狈。”
他没叹息,平铺直叙地说:“孟淮明,到此为止。这个剧本里你助我功成名就,我配合你伪装情深,现在玩脱了,咎由自取我认,我现在够烦了,你让我清净清净。”
燕灰一口气说完,简直畅快淋漓,仰着脸就等孟淮明给他一巴掌,把这段关系彻底打烂。
可怕的静默逐渐发酵。
孟淮明拳头掐的“咯咯”作响,扭头摔门而出。
*《贝加尔湖畔》
第8章
燕灰的话就是在往底线上逼。
如果只是言辞就算了,他那副神情,活脱是极致的讽刺,甚至近乎于挑逗,他温温柔柔一笑,就是在说:看,你多愚蠢。
死而复生,时空倒置,孟淮明坚信他能有机会挽回燕灰。
他明明可以做到,那句抱歉的涵义他总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