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姑娘家,天天待在屋子里捣鼓草药,也难怪嫁不出去,还是得多出去走走。
林袖无奈,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暮色西沉,街上有些冷清,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行人。
她走在他左侧两步开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燕洵侧头看去,她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不真切,就像三年前初见时那般,冷静自持,似乎永远无法在她脸上看到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世上,没有无缘故的冷静,也没有人真的清心寡欲。
除非,她曾遭遇过的变故,大到让她的心从此波澜不惊。
燕洵突然,有些好奇了。
“近来长安,暗潮汹涌,不知世子可否成竹于胸?”
林袖定住脚步,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含了数重深意。
“如今身似浮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燕洵十指微弓,话语里带了隐晦的自嘲。
“身似浮萍也好,身份尊贵也罢,若处在旋涡中心,也能掀起巨浪滔天。”林袖望着他的眼神渐渐染上了不知名的悲伤,“世子心中有辽阔天地,有白骨万千,也有楚姑娘……”
那么,可有骁儿的一分地?
“你迟早要走,以后,不必来看骁儿了。”
她突然变了语调,面容也冷了下来,夜风吹起她的发丝,显得不近人情。
林袖知道自己在迁怒,他不知骁儿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但她又无法坦白,两相为难,自然窝火。
“我知道了。”
燕洵没想太多,以为她在担心骁儿的安全,“我让阿楚教你些防身之术,可好?”
“不必。”林袖脱口婉拒,“我是大夫,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楚乔师承宇文玥,一招一式都是宇文家的功夫,好在有人护着,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可不想步人后尘。
“楚姑娘心思机巧,还是留在世子身边比较好。不过,莺歌苑的守卫可是宇文玥的人,宇文玥又对楚姑娘了如指掌,世子还是有所防范才好。”
“我相信阿楚。”燕洵皱了皱眉,似有不喜。
他信阿楚,犹如相信自己。
“是我唐突了。”林袖也不多言,“楚姑娘善良可人,世子有福了。”
忠言逆耳,何况逆得还是有情人的耳。
也罢,是她多管闲事了。
不知不觉,莺歌小院到了。
燕洵在街角处止步,朝她作了个揖,“多谢袖姑娘送我回来。”
“世子客气了。”
摆摆手,林袖转身离去。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过了几个街口,她刚好与一位白衣公子擦身而过。
从皇陵赶回来的宇文玥,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林袖一眼,若有所思。
那个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月七,去查查刚刚经过的那个女子。”
“是。”
第9章 连环谋略
短短一个月,长安风云变化,先是赵家嫡长子赵西风陪同天子围猎时被杀,然后牵连出了魏舒游,为保家族利益,魏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皇陵失火一事,牵涉到了宇文、赵、魏三大门阀,魏帝派宇文玥暗中调查白玉鼎失窃事件,岂料竟查出,当年正是魏光将象征着国运的白玉鼎放在了魏家先祖的陵墓中。
魏帝震怒,下令将魏家满门抄斩。至此,魏家除魏舒烨外,再无一人,魏阀元气大伤,再翻不起大浪。
而楚乔倒是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魏帝的眼,魏帝下旨让她任骁骑营的箭术教头。作为骁骑营副统领,宇文玥考虑再三,最终安排楚乔去秀丽军中任职。
曾经的主仆,如今的上下级,抬头低头,总能见到,何况月七又将三年前的误会都解释开了,对于宇文玥,楚乔虽不够亲近,却也不再冷言相向。
走廊里,一身月白衣袍的男子背手而立。
“世子。”仲羽轻唤了一声,将得到的消息一一汇报,“一切进展顺利,但魏光死后,魏帝又加强了长安的布防,如今看来,若想逃出长安,乔装打扮混出城怕是行不通了。”
“那就强攻。”燕洵的声音有些喑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自小在长安长大,若不留下些什么,岂不是让人觉得我燕北之人毫无礼数?”
他从未想过灰溜溜地逃回燕北,就算不能一击击杀,也要咬下他一层皮。
“可是我们的人手远远不够,到时候如果不能全身而退,那就前功尽弃了。”
“阿楚最近不是与秀丽军,交情颇深。”他轻描淡写地睨了她一眼。
秀丽军,那可是燕北的叛军!
仲羽皱眉,并不赞同,“世子打算重新接纳秀丽军?”
“哼!”冷哼一声,燕洵抬头,锐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北方,那是燕北的方向,也是秀丽军背叛燕北的地方,“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你会把后背交给叛军吗?仲羽。”
“只是——”他话锋一转,“无法信任,不代表不能用之。”
“可是,秀丽军副统领贺萧,为人虽然仗义,却优柔寡断,难以委托重任。”
当初若不是他思虑太多,秀丽军也不会卸甲投敌,如今编在骁骑营薛致冷营下,受尽排挤,他却为了兄弟们活命尽数忍了下来。
“此人不堪大用,无谋无略。但只要他对燕北还有一丝愧疚,必能成为我手中反魏的一柄利刃、一面盾牌。”
燕洵沿着走廊,慢慢地往回走,“何况,我们可以逼得秀丽军不得不反!”
最后一字,锋芒毕露。
仲羽这才发现,眼前的男子早已不可小觑,他的谋略,甚至可以比肩她的师兄——乌道涯。
“那楚姑娘那边?”
“阿楚心性良善,此事,我会亲自向她解释。”
心底涌上一丝凉意,燕洵知道,阿楚不会赞同他的做法,如若事成,他们之间终会因这件事产生嫌隙。
但是,让他忍气吞声地接纳害死至亲之人的秀丽军,他万万做不到!
燕家所有人都死无全尸!此仇此恨,焉能用一句“原谅”轻描淡写带过?
仲羽有些迟疑,“世子,楚姑娘最近与宇文玥似乎走得很近。”
“仲羽!”
呵斥了一声,燕洵停住脚步,眉目沉沉,“阿楚伴我三年,不要让我再听到类似的话。”
“是。”
他忽然想起了林袖,同样的话也曾从她口中说出,只是当时她的表情,不是担忧,辞藻也更加直白。
“让阿精调些人在杏林堂外守着,我不希望里面的人出事。”
她救他两回,帮他三年,总该回报一二。
仲羽眉梢一挑,疑惑道,“袖姑娘最近挺不待见我们的,我这几次去杏林堂拿药,都没见着她。世子,可是发生了什么?”
“是我惹恼了她。”燕洵轻抿了下唇,嘴角隐约浮现了淡淡笑意,“罢了,过些日子她消气了,再派人过去。”
不然,被她药倒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是。”仲羽低低应了一声,她总觉得世子待袖姑娘有些不同,但也不像他对阿楚那般宠着护着。
不再说话,燕洵大步迈入房中。
“世子!不好了。”
阿精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面上焦急,“楚姑娘今日陪同太子萧策去往萧关方向,不想遇到了大批刺客,如今生死不知!”
“阿楚怎么会去萧关?”
心下一沉,燕洵猛地站起身,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担心。
“应该是为了打探城外新的布防情况。”
没等阿精说完,燕洵已一把从兰锜上取下长剑,疾步向外走去。
仲羽急忙拦住他,“世子万万不可!您随意出城,就是违抗圣命,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您的性命——”
“阿楚的性命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他重重地强调这一句,稍微冷静了一些,“阿精,马上带人过去,务必要救下阿楚。若是被人擒获,你知道怎么做!”
阿精领命,下去准备人手了。
“仲羽,去请袖姑娘。”燕洵一步步往外走,仿佛千山万书都阻挡不了他的脚步,“就说这次,燕洵再欠她个人情!”
太子萧策遇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一趟。于公,若能杀死萧策,必定引起长安大乱,对于他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于私,阿楚身临险境,他势必护她周全!
燕洵双眉紧锁,月白衣袍在行走间猎猎生风,犹如展翅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