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露,过去给狂澜姑娘布酒。”四王爷说道。
含露听到后,拿着酒瓶的手僵直,她用手指撵着陶瓷的把,朝我不服气地走来。
眼白本生就多,这么一斜眼,我似乎只能看见她的眼白了。
她端在手里的不是酒,于我闻来,倒像是一壶陈年老醋。
酒水还没有溅落,一位短打布衣的人慌慌忙忙跑来,在凉亭的石头上,不慎摔了一跤,翻到地上。
“四王爷,不好了,外面有人闹事。”
“何事如此匆忙?”四王爷淡然问道。
“有人…有人要把王府门外的座像搬走,说是喜欢,要带回去…带回去。”
“你不必说得吞吞吐吐,直说无妨。”
“说石头光滑,材质上好,要带回去给下人做洗衣石!”
小厮话音落完,好几个宫人都捂住嘴,个个想笑不笑的模样。
华火干脆笑出声。“洗衣石?什么人能想出这样的话?怎么不干脆教人拿几匹湿衣裳,放在石头上直接拍洗得了。”
“是什么人这么说?”
四王爷的神情已然不大好。
府邸门口的雕像都是一府的象征,尤其是王府外头,那可都是皇帝钦赐的雕像,有特殊含义,如此侮辱雕像,就是在踩在他的脸上侮辱他。
“是…”
小厮又开始吞吞吐吐。
“但说无妨。”
“是太子妃。”小厮一咬牙,“她路过此处,说石头好看得紧,就要搬走,因为她身份特殊,侍卫都不敢动她。”
“太子…”四王爷站起身,掀开衣袍,往外跑去。
宫人们紧紧跟着他,全是焦急。
含露放下手中的酒杯,也跟着跑出去,路过我的时候,用眼睛在我的脸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刀。“莫狂澜…肯定是你干的好事。”
我站起身,欣赏他们往外跑的身影。
“莫狂澜…”华火负手站到我身旁,“你又想干什么?”
“撑伞。”
我话音落下,华火默契地撑起伞,银线铃铛再次垂落在我眼前。
“莫狂澜,又不是艳阳天,你学什么凡间女子,撑什么伞?”
他嘴上这么说,撑得比谁都稳。
还没走到门口,太子妃高昂的声音便刺入耳中。
“你口口声声喊我一声王嫂,怎么,我想要块小石头你都不愿意,四弟就这么小气?”
“不是我不愿给,是此块雕像乃父皇所赐,有特殊含义,若是我弃了,是对父皇的不忠。”
相比之下,景飞宇的声音弱了不少。
“你这么说,难道不把太子当成与你同心之人?”
“王嫂,这又是哪里的话。”
“既然是同心之人,又都是皇子,同享圣上的恩赐,本来就是件美事,哪里有这么多歪理,你允了我,我下次让太子给你找块更大的来。”
宫人们窃窃私语。
“太子妃今天是怎么了,平素她最是端庄的人,竟然学着市集上的妇人跟我们家主子强买强卖起来。”
“是啊,平日里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呢,要不是这样,太子怎么可能都不重视她?”
“她往日里要是有今天半分风采,也不至于被太子轻视成那样,本来是名门的大小姐,在太子府过得还不如妾。”
“那也不能欺负我们家四王爷啊。”
宫人叹了口气。
“还不是因为看我们王爷病弱…好欺负呗…”
我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好笑。
他们如果知道他们口中病弱好欺负的王爷,不仅最后登上了王位,还把自己的亲生兄弟们直接赐白绫上吊而死,会有何感想。
不仅仅是赐白绫,那些王妃太子妃们,全被景飞宇送入荒漠边塞,充当下人。
皇城上下,他最后一点亲情都没有念。
连根拔起,连根除尽。
这样的阴狠的人,现如今却是这般林家妹妹的娇弱,这般城府,又教人怎么不胆寒。
华火撑着伞和我走出府邸的时候,太子妃和她的马车早就走远,只剩下紫花悠悠的香味。
“暮悲花倒是演得一手好戏。”华火低声笑道。
“比起景飞宇,还差多了。”
我低下头,看向门口呆立着的景飞宇。
他垂着头,拳头被袖子挡住,但脖子上隐忍的青筋还是撑破了冷静。
他看着地上碎成好几瓣的石块,默不作声的模样吓坏了一众宫人。
他们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生怕自己主子当场气得吐出血来。
“你又何苦气他。”华火低声问道。
“为师不激他,他便能成年累月的蛰伏下去,他等得起,为师可等不起。”
含露陪在王爷身旁,伸出手,想要扶住王爷,却被景飞宇四两拨千斤地躲开。
景飞宇走得困难,面色如真的病了般惨败。
他走到我跟前的时候,风带起伞下的铃铛,‘叮铃’一声。
“王爷有鸿鹄之志,是要大展宏图的人,却因时势所困,被燕雀和夏虫轻视。”我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助王爷完成大业的。”
我重复了一遍来时的话。
景飞宇愣了愣,他的眼神越过铃铛,落在我的脸上。
好半晌后。
“天色晚了,狂澜姑娘先行休息吧。”
☆、骗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四王爷的石狮子被太子妃找人踢碎这件事传遍了京诚。
我坐在屋檐上,撑起下巴看王府外来来往往的人。
最近几日王府外就像是开花街,天南海北各处的人都来参观,有拄着拐杖的乞丐,有马车里偷偷探头的大家闺秀,有绿林里的好汉,还有流浪的剑客。
他们个个望着王府外破碎的雕像,咂舌叫奇。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妃想要这些石头带回去当洗衣石,四王爷不准,就直接踢碎了!”
“什么鬼?这些王孙贵族也这般小气!要是我寨上的大哥,别说是石头,就算是他屋子里的娘子,也毫不犹豫地送给我。”
“太子妃是传说中懦弱的那个太子妃么,不是说她连虫子都不敢踩么?”
他们围着石头,有个民间画师直接在王府外摆上画板,开始认真地描摹轮廓。
除了个别想要在石头上写‘某某到此一游’的少数狂人,王府门口的侍卫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王府的门口成为菜市场。
“这是王府?这不就是市集么。”华火在一旁给我撑着伞,和我一同做悠闲的梁上君子。“四王爷也是心大,也不知道收拾收拾,任由碎石在外。”
“要不怎么说他城府深沉。”我伸出手,用指尖弹起银线垂下的铃铛。“石头若是扫走了,还有谁来看看太子是怎么道德败坏,任由太子妃欺侮他这个可怜的胞弟。”
“他昨天看起来那么生气,还能忍成这样,果然做大事的人都要有忍受□□之辱的准备啊。”华火感叹道。
他说完话,发现我一直盯着他。
“怎么了?”他反问。
“你有时间在这里和为师闲聊,怎么没工夫去练法术?”我挑眉。
“知道了、知道了。”他撩起衣袍,从房檐上站起来,把伞把递到我手上,如同猫一般从房檐上跳下去。
他在平地上仰起头,漫不经心地朝我做了个鬼脸。“莫狂澜…你一个人慢慢看,可别想我…”
他说完这句话,便钻入屋子中消失不见。
我勾起唇角,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索然看向门外,正巧撞见一辆大顶的马车驾来。
第一个从马车上跳下来,是片白豆皮——
我定睛一看,原生是穿着白衣裳的三师姐,怪不得那么眼熟。
三师姐有些拘谨地左右顾盼,和门口的侍卫说了什么后,侍卫点头,朝屋子里快步跑去。
半晌不久,洛阳打西南角走出。
他穿着一袭白衣,走得如同仙人般轻缓,脸上依旧戴着面具,经过我这片屋檐的时候,他抬起头。
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不是在看我。
只知道,眼神依旧是那么清冷。
清冷到我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他当初要成仙的癫狂样子。
他走到门口,三师姐凑到他跟前行礼,用手指向马车,洛阳点头。
三师姐说完后,抬起手掀起帘子,于此同时,帘子中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三师姐的手上。
那只手的手腕上挂着一个小核桃,是银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