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游话没说完,嘴还张着,怀里突然多了女子,整个人僵硬得比南山的柱子还要直。
我拉上车窗的窗帘,用手撑着头。
世间终于宁静得只剩下绿豆汤味。
还有小火花带着笑意的眼神——
“莫狂澜,你与我说说。“
“说什么”
他伸出手比划,“现如今我已然见了十恶陆审言,九恶宦游,八恶惊物候,七恶滕王,六恶百夫长、五恶暮悲花,还有你这个首恶莫狂澜——那剩下来的几个三个,到底是人是鬼,又是何种模样?”
我舀起绿豆汤,却不喝,又倒入汤水中。
“四恶跟暮悲花一样,也是妖,只不过暮悲花是花妖,四恶是中药成妖。三恶是堕仙,现已入邪道,曾经触犯天条,试图引诱天帝,被天母一脚踹下堕仙台。”
“这三恶也是好胆识,竟然还敢引诱天帝。”
“这天下,大抵就没有她不敢引诱的人。”我念叨着。
“仅剩下的第二恶呢?”华火接过我手上的舀子,开始盛绿豆汤,“他又是何种模样?”
“他…”我顿了顿。
长久的沉默后,华火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他不提也罢,已经死了。”我移开眼。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会被列在九州十恶上?顶多…顶多算是个生死不明。”
“嗯。”我抬头,看向车顶上朦胧摇曳的烛火,“就算是生死不明,他也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为什么?”华火穷追问不舍,“二恶到底是谁?”
“算了,我来告诉你吧!”
车窗外的陆审言掀开帘子,大刺拉拉地朝里面探头,“这九州二恶啊,就是九华山的旧山主黎,万年前,也就是差不多我们身处的这个朝代往后几十个年头,他那时候还是九州十恶中的首恶,被杀了后,尸首送往天宫,结果在众仙面前尸体凭空消失,非常诡异,这才说他生死不明,没把他从十恶中剔除!”
“黎?他又是被谁杀的?”
“问得好!”陆审言一脸兴奋,“说道这个,就不得不提我们的师父,知道为什么师父能直接跨越众人成为九州首恶么!”
“为什么?”华火虽然问着陆审言,视线却落在我身上。
“因为啊,九州无人能近身的黎,就是被我们的师父给杀的啊!是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山更比一山高!”
陆审言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飞扬,眉毛在脸上乱飞,得意得仿佛人是他杀的似的。
“莫狂澜…”华火重新坐到位置上,用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凝视我。“你和那个梨子到底有什么故事,更让我好奇了——”
“你跟我说过他对你有恩,对你很重要,却又杀了他,这般自相矛盾,嘶——”他眯起眼,“师父,你还真是教人好奇。”
“与其在这里好奇,不如好好磨练你的法术。”
“我有好好练。”他说得委屈,“神仙都没我学得快,你到哪里再找我这么聪慧的弟子?”
“猫这种东西,凡间一抓一大把,黑毛的,黄毛的,灰毛的,橙毛的,哪个不比你这个红毛的好看?”
“莫狂澜,你…”
车厢没有再颠簸多久,皇城脚下的繁荣声席卷小贩的叫卖声而来。
马车换成轿子,绕着亭台楼阁左绕八弯,再探入王府,越上石桥。
我掀开帘子,从轿子上跳下来,伸出手,要接华火下来。
“莫狂澜,我是个男子,你对我这么怜香惜玉是想怎么着——”
他没有握住我的手,一掀衣角,自己跳下来,朝着我身后望去。
“狂澜姑娘,真是教我好等,盼星辰,盼明月,可终于把你盼来了。”
背后传来让人无比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我下意识想扬起黑符,直接见血。
这人说完话,还咳嗽了一声,气弱、脚步更是虚浮。
真的是好久不见。
我缓缓转过头,将石桥对面人模人样的四王爷纳入眼中。
本以为会有怒意,但真正看到王爷这副佯装的苍白脸色,我却又坦然了。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我却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迷途了。
☆、激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夕阳渡在四王爷的身上,比烛火还要柔和,但在我眼里,淡红色的光不再是光亮,而是一层血雾。
如若我的眼神可以化为刀,他已然是千刀万剐。
石桥这么短的路,他走得不仅踉跄,还要身旁的小厮扶着。
京城的四王爷,是出了名的体弱气虚,比林家妹妹还要娇弱,外人碰不得,下人惹不得,个个护着看家宝似的守住他,生怕哪天他们的四王爷就被风刮走了。
他离我愈来愈近,我眼底的笑意就愈来愈深。
“狂澜姑娘...”
他走到我跟前,我这才发现他身后扶着他的宫人,竟是个容貌艳丽的女子。
女子鹅蛋脸,按理说该是温柔,但她一双上吊的丹凤眼,眼白居多,多了三分煞气。
她看我的眼神和我看四王爷的眼神差不离八,身上还有灵力的波动。
“含露?”我只是随口一叫。
艳丽的女子下意识张开嘴要应,却又堪堪给咽了回去。
果然是含露。
三恶不愧是三恶,好歹曾为仙人,比其他几个单打独斗的恶人聪慧多了,还知道从我的熟人下手,好治我。
含露当初是因为勾引天宫之主被罚下来的,成了堕仙后,也专好引诱男子,如寄生虫般长在凡间男子身上,直到把他们身上最后一点生气给吸尽。
她专好紫宫之内的王侯将相,若没个一官半职,她还真就看不上眼。
我的目光落在她扶着景飞宇的手,白皙线长,绕在他的手腕上,一动不动。
想来,景飞宇甚是合她的意。
我再次看向她,她却别过头,不再看我。
“狂澜,你可说得是我身后这位宫人?”四王爷用手捂住嘴,细碎的咳嗽落在手边,“她是大漠新上京的伶人,现如今在我府中教养丫鬟。”
我旁观他咳嗽,只觉得当初我怎么没发现,这四王爷装病的好本事,比他说谎的本领还要高上三筹。
“我此次来...”我站在石桥中央,听着水流声从脚下淅沥流淌。“是为了助王爷完成大业。”
我说得轻巧,但听的人可不轻巧。
四王爷的眼脸朔然被吊起,眼神飞在我脸上。
我身后的一派徒弟们也听得是心惊肉跳。
“姑娘...”四王爷的惊讶很快就掩藏在咳嗽声中,“外面风大,里面烤好了火,备好了宴席,还是进来说话。”
他身后的宫人走上前,跑到我身后给我撑伞。
华火被宫人们挤到最后端,我回头的时候,他正从缝隙中钻过来,抢走宫人手中的伞,给我撑住。
“莫狂澜...你这次又想干什么?”他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伞上,便莫名好看,“算了,等哪次我真猜出你的心思来,那才叫做可怖呢。”
伞的前端垂下一个银线挂着的铃铛,每走一步,铃铛就会响一声,在我和华火之间摇晃。
宴席摆在花团锦簇的院落之间,凉亭一个,游鱼三两。
我转过头,跟暮悲花说了几句话,她盖着红纱的脑袋轻轻点头,无声无息地离开王府。
“先上前八道菜。”
王爷和我的座位隔着中间的小鱼池,整个大凉亭就我们两张桌子。
含露站在王爷身后,我的四个徒弟连并大刺刺地站在我身后。
可能是他们几个长得忒是鲁莽,布菜的宫人们过来,都是绕着他们走的。
“狂澜姑娘大抵已知道我们的婚约。”
“知道。”
我用左手撑住侧脸,另一只手用筷子在酒水中随意捅出涟漪。
“狂澜姑娘可知我们之间的婚约是怎么来的?”
我当然知道。
琴瑟这狡猾的掌门人,想得到皇家的支持,用我来换洛阳派的‘名门正派’之号。
“不知。”筷子在酒水中捅出一个小漩涡。
“是这样。”四王爷颔首举起酒杯,朝着我的方向举起,掩在手心里一饮而尽,“我月初随父皇去民间,误打误撞进了你的庙宇,父皇问了你的事迹,很是钦佩,说你是社稷的福兆,我当下听了,就在心中留了印象。”
“嗯。”
社稷的福兆?
不如说是四王爷谋权篡位的福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