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是多少。”李琼在院子里转了转,忽然想起,“不过,张屠娘最近手头紧,我们既然有闲钱,也就帮她一些。等到过几天,何木匠带人来修屋,或者大家一起吃,就能吃掉了!”
陶承安笑道:“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所见略同,欢欢喜喜打定了主意,到厨房去烧了水,搅了面,做下两碗完美的疙瘩汤来,饱饱地吃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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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课程早早结束,李琼和陶承安像放羊似的,带着一群欢呼雀跃的小调皮,来到河边。
如今天气还热,小河还没涨水,全段都不深。但李琼仍然不太放心,找了最浅的一段,河水还不及孩子们的膝盖,一眼能看到河底沙砾和泥床。
小家伙们得了许可,立刻挽起袖子和裤脚,跳到水里去嬉闹。两个年轻人坐在河沿的石滩上,也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清凉的水里。
太阳西斜,却还是热得很,日色映着波光,晃人眼睛。水花在孩子们手里飞溅,打湿了彼此的小脸,红扑扑的。蓬乱发髻湿透了,辫子黑溜溜地搭在肩头。
那边的田地里,不时飞起几只鹭鸟,白的,花斑的,在低空张着翅膀滑翔。陶承安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手边有什么东西,凉丝丝地弹了一记。他吓一跳,抬头去找,只见得一个青绿的影子在那边一闪而过。
“大概是孩子们太吵了,连青蛙都被搅得不得安宁,往岸上树荫下躲凉去了。”李琼笑着道,“看看这群小调皮,有多可怕。”
她先前紧急受命,到村中小学堂来,满心迷茫,很有压力。这段时日饮食起居都不习惯,手头也不甚宽松,又有退学的风波,让她心里一直紧绷着。今天带着孩子们出来散散心,她自己也松快了不少,随口占道:
“索经不觉日色斜,便引青衿出田家。”
陶承安一听,只消稍稍遣词,立刻对上了眼前的事物:
“笑语喧扬惊飞鹭,芒鞋踊跃隐鸣蛙。”
啊,原先只想做个绝句,他这一个对账联说出来,并没有结句的意思,看来是要凑起一首律诗来了。
李琼望着互相泼水打闹的孩子们,又有了两句:
“靥畔霞浅碎珠撩,石上苔浓浮光踏。”
陶承安几乎不暇思索:
“才庸难识功与禄,偏安方寸桃李花。”
两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孩子们还没交诗文,咱们两个倒做起了功课。”
“应时对句,也算不得功课啦。”李琼正说着,眼看一个小学童只顾着低头追水里的小鱼或是螃蟹,已经离开了伙伴们,她吓了一跳,急忙喊:
“小豆娘!”
那小女孩抬起眼来回应:“真真老师!”
“你跑远了,快回去!”
“哦!”
小豆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目标丢失的方向,乖乖回到了伙伴当中。
陶承安道:“她名字好奇怪。”
“小名嘛。”李琼笑道,“豆娘是一种飞虫,翅膀很好看的。山野农户,起名字都很有趣,她们这些小名的来历,在村里都找得到。”
“还有些什么?”
李琼指着小学童:“山狸子,桃儿,喜鹊,柳枝儿,谷子……”
陶承安听得笑了半天。
“仔细想想,李老师你的小名,是‘画中美人’的意思,对文人来说,也是指着常见之物命名,和这群花鸟虫鱼学生的来历也差不多。”
李琼不满:“突忽尔金宁,不许取笑我的名字。”
“我才没有取笑。真真,听起来就很可爱呀。”陶承安笑道,“小豆娘刚才都叫你真真老师了,我都听见了。为什么只有我必须叫李老师?我也想叫你真真。”
“我跟你才认识几个时辰?你就想叫我的小名?”
“小名也不过是称呼而已,难道还要什么资历吗?大不了,你也叫我的小名啊。”
“那你叫什么?”李琼问,“不许乱说一个糊弄我。”
“怎么是乱说?我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当然有小名了。”陶承安道,“我在家的时候,长辈和朋友们都叫我宁宁。”
“周人名中有安,牧族名中有宁,你家里的人,还真是期盼着你能安宁呢。”
“是啊,大战持续的时日太久了,我家的长辈们只愿后辈平安,不愿我们追求功名利禄的,起名字都很平和。”
“难怪你这人随遇而安。你家的长辈,也真是用心良苦。”
两人说了一阵话,又抬头看向河道里,数着学童们的数量,生怕稍一疏忽,有人跑远了。
陶承安忽然提高了声调:“咦?那是谁?”
“哪个?”
李琼听他语气不对,以为孩子们有什么意外,急忙引颈去看,陶承安却使了个眼色,让她往另一边看。
河边对岸的树荫下,有个人形的影子,戳在那里。
看起来像个小孩的身量,又因那一身颜色,也像只猴子。远远看去,不知道是蹲着还是站着的,头发连着衣服,都是一块黑一块黄,根本看不清面孔。
陶承安想起牧族传说,山里有种成了精的马脸猴子,能做人言,隐没在深林之中吓唬过往行人,有时也抢行人的食物。牧族小孩子哭闹不听话的时候,长辈往往要说:“再不听话,马脸二婶子来抓你了。”
陶承安当然没有被这样吓过,是听一个打杂的小厮讲的。那小厮还说,他的亲族中有人进山打猎,见过真正的“马脸二婶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李琼在村里住了这些时日,也从没听说村中有怪事,但这影子透着诡异,让她背后一阵凉,霍然立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沙雕作者拼命证明自己可以写灵异文ing……
努力做内容提要标题党,乍一看还以为这文是开黑店的,哈哈哈~
第38章 方寸桃李花6
学童们也见到了那个影子,她们倒是认得。
“啊!是小哑巴!”
“又是你,野小孩!快滚开!”
“再不走打你了!”
“让他自己走吧!你们别骂了!”
学童们闹哄哄地跑到岸边,大声叫喊,有的要赶,有的要劝。有的捡起石头攥在手里,作势要扔过去,那黑影就转头跑到树荫里,一下子不见了。
李琼和陶承安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急忙跑到河对面,孩子们还在冲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叫喊。
“那是谁?你们认识他?”
张琢答道:“那是住在村北三圣母庙里的小孩。我们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纪,只记得他很小的时候就住在庙里了。有时候他会到村里来偷吃的,有时候就这样闲逛。”
有几个孩子吵吵嚷嚷地喊:
“花儿,你还不让我打他?你忘了他抢你的猪尾巴吃,还咬你呢!”
“真真老师!他也抢过我的红薯干!”
“他不会说话,可会咬人了!”
小孩声音尖细,着急得越喊越大声,吵得李琼和陶承安脑袋都要炸了:“别闹,别闹!一个一个说!”
晚风凉了一点,太阳又往下沉了沉,显出红色来。孩子们挎着小篮子,背着小篓子,簇拥着老师往村里走,一路又说了些她们和“野孩子”的矛盾过往。
无一例外,全是抢食。
张琢脾气温和,又因她娘亲是屠户,她能得到些解馋的荤腥吃。所以被那小孩看中,“受害”次数尤其多。
伙伴们对她恨铁不成钢:“真是的!好歹跟他撕打几下,别让他觉得你好惹啊!”
张琢不以为然:“我家虽穷,却也不缺吃的。他那么饿,也挺可怜的,拿就拿了吧。”
“花儿你真傻!他就是看你好欺负啊!”
“对呀!你就不想想,他为啥不去抢柳枝儿家的咸菜窝窝,却专挑你家的卤猪肝抢啊!”
“就是因为你又有肉吃,又好欺负!”
张琢也无奈:“这也不怪我啊。我还愿意分给他一些呢,可是他上来就抢,我又打不过他。”
“打不过也要骂几句啊!你就老是不声不响的,每次都是说:‘算了’,‘算了’,气死我啦。”
“真是的!你要是肉多得吃不完,先给我们分一分啊!便宜那野小子干啥!”
“要不,咱们去庙里堵他,好好揍他一顿!”
张琢反过来,学着书上的道理劝伙伴们:“何必欺凌他啊,我们家里都有双亲庇护,才能有食物、有衣衫。若我们也这样孤苦,还有人报以恶意看待,不是太可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