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番外】(36)

房间一侧有高大书架,一层层摆满了泛黄落灰的陈年典籍卷宗,垂下的厚重帷幕也像是夹杂着灰尘的气息,却恰巧能将他遮在里面。

大抵没有哪个孩子敌得过这样的诱惑,他驾轻就熟地钻了进去,沿着旧木立柜之间的空隙,小心翼翼地爬到了最深处的柜格后面——

“咚!”

就在这时,冷不丁近处响起一声震响,是拳头擂在书案上的动静。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好险没有叫出声来。

正在这当口儿,头顶上方传来个男子的低沉声线,听来脚步声响,像是正在隔着书架帷幕来回踱步。

“——南海再派使臣,一律驳回不见。本君行得正立得直,若是他们有胆子,大可发兵替倏帝复仇。若是不敢,就休要在背后使些偷偷摸摸的小伎俩。

“白民与中容虽是以水道维系,哼,未见得本君就定要受他们拿捏!”

“此事并未捅到明面上。倏帝已死,他们理亏在先,多半不敢如此。可若是南海北海合而联手……父君,我们只怕不好应对。”

这是另一个男子声线,听来年轻些,却透着浓浓的疲倦与萎靡。他侧耳听了片刻,很快便兴致缺缺地转开了眼光,两人谈论的内容始终是些粮草军备,山川走向,东西河流,干巴巴乏味之至。

他虽蜷缩在柜格里不敢动弹,眼光却被不远处垂下来的一角绢帛吸引,新奇地望了过去。

那像是一幅画。——是他从未见过的一幅画。绢帛不曾叠放整齐,斜斜地落下大半边来,边角都泛起破旧毛边,显见得是被主人时常翻动摩挲。

从他所在的角度看去,约略能看清画的是个男子侧脸,用墨恣意,色彩浓烈,满腔桀骜神色似是要透过画帛跃出来似的。

画帛下半段被摞放的竹简压住了,一时看不分明。他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帷幕,向着画帛伸出手去。

低沉声线的年长男子叹了口气,止了踱步,就近停在书案一侧,又道:“不提这些也罢。你见了大荒十巫回来,却几次不肯在人前提起巫卜结果。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遭一时沉默下去,隔了好半晌,年轻男子的声音才微微颤抖地响了起来,嗓音背后,仿佛掩藏着彻骨的恐惧。

“下震上亁,天雷无妄。……大,大凶,灭族之兆。”

竹椅摩擦地面骤然发出刺耳响动,是什么人脱力跌坐下来的巨大动静。

正在这时候,他已经探手一把攥住了画帛的一角,猛力一拉,厚厚摞放着的竹简纷纷从柜格中摔落下来,那张陈旧画帛也迎风展开飘然落在地上。

入目所见,果然画的是个神采飞扬的白发男子,画帛尾端还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两行繁冗文字,这文字他从所未见,可乍一看在眼中,分明就能在心中默念出来——

“孟春良日,白民之国帝江对水闲笔。”

一时之间,耳旁仿佛混杂着年轻男子的叱喝声,年长男子无力的喃喃自语声,以及风吹帷幕时,灰尘徐徐落下的簌簌微声。

这些庞杂无端的声音尽数会聚在他耳中,像是什么都听到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周遭景物飞速变换,他眼前的这张画帛也被无形之手骤然撕裂,白茫茫的破碎帛片四下纷飞。他慌了神,忙不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片,却是一把抓了个空。

帷幕遮掩下的漆黑柜格遁于无形,古朴恢弘的城池宫殿遁于无形,繁花碧草的群山盛景遁于无形,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孤伶伶的梅清渐。

眼前是金灿灿的灼目光芒,天旋地转,金光震颤中隐隐出现了狭窄的一线天光。

冥冥之中,梅清渐仿佛忽然回过神来,这不过是神力封印震荡之时,在他意识里残存的一个梦境,沿着这条路,多半就能复归来处。

他向后深深地望了一眼。

梦境太短,他到底没能看清一瞬即逝的父母与兄长,前路太长,他到底没法子在这里耽搁下去。

梅清渐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向前走去,而就在这时,从远方的茫茫虚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老人嗓音。

仿佛是长辈向着膝下孙儿问话似的,这老人虽向着虚空中询问,其中却能听得出说不尽的温平慈和。

“……腾黄呢,还在睡吗?”

第38章

梅清渐蓦然睁眼。

他不由自主地剧烈喘息着,梦中的老人嗓音他从未听过,可是乍听之下,平白却有无穷无尽的情绪直涌上来,迫得他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属于薄九的那缕命魂炽烫地在他心口燃烧着,使他不得不强自屏息凝神,调匀气息。

“……做噩梦了?”

身边响起近在咫尺的嗓音。梅清渐微微抬起头来,他方才情绪激荡,全没留意到凌昱坐在不远处的石壁下,眉头紧锁,正忧虑地望着他。

他正在打理火堆——大荒渊中潮湿阴冷、妖气浓重,寻常人根本没法儿在此生火,是因凌昱顾及梅清渐强拼着消耗神力,封印震荡,只怕身子骨支撑不住,方才特意从天梁峰中采来火绒灵草,生了一捧灵火在此为梅清渐取暖。

此刻眼前这一捧火泛着莹莹的蓝紫色微光,虽与凡世不同,温暖灼热却并无半分逊色。

“天机师叔说,此番你内耗极重,还需慢慢地调养身体。他老人家亲自前去丹阁炼丹,约莫再有片刻就回来。你现下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梅清渐阖着眼微微摇了摇头,半晌才轻轻地道:“我梦到了许多事,大约是……大约是当年的白民之国。”

四周静寂,唯有火焰时不时响起的噼啪声。片刻才听凌昱小心翼翼地道:“是你幼时……是混沌杀你族人之时?”

梅清渐又摇了摇头。他仍闭着眼,那幅画卷上形容恣意的白发青年仿佛又重现眼前。孟春良日,帝江对水闲笔。

……是了,穷奇曾提过帝江这么个名字,看来那便是混沌堕入妖道之前的旧名。

思及混沌,他只觉得心境烦郁,当下不想多说,只睁开眼睛看向凌昱:“昆仑上下一切可好?”

凌昱看他如此,当下也不再追问,只应声道:“还好。

“小九在昆仑山中本就不引人注目,只说他被天机师叔遣下了山去,倒也无人多问。碰巧今日清晨天相师叔回返山中,诸事忙碌,一时倒也顾不上了。”

梅清渐的指节缓慢揉着额角,低声道:“闻燕声是天梁峰门下首徒,她这一死,天梁师叔莫非不会追究?”

凌昱顿了一顿,才道:“闻燕声的事,是宁子亁压下来的。”

梅清渐微微抬起头来,凌昱低声道:“宁子亁向诸位师长作证,先前曾经几次察觉到闻燕声形迹可疑,像是与穷奇暗中有所授受,他顾念同门之谊,并未追究到底,原来她到底是迷途难返。”

梅清渐垂下眼睛,淡淡地道:“闻燕声妖气入体,诸位长老一查即知。他要在此时撇清关系,也唯有这一个办法。”

他神色淡然,此时再说起宁子亁,显见得已经心境平和许多。凌昱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轻声道:“天机师叔嘱咐过,你现今气虚体弱,多思无益,还是多歇歇罢。”

梅清渐还未应声,就听见身后的阴影里簌簌而动,有什么东西悄悄钻了出来。

那小东西不过尺长,动作极其灵活,影子一闪已经钻进了梅清渐的怀里——凌昱迟了半拍才认出来,那是梅清渐初入大荒渊时就跟在他身边的那只犼。

幼兽长得最快,不过数日光景,小东西显见得已经长得虎头虎脑,远不如凌昱当日所见的瘦弱胆怯了。

犼兽飞快晃动着短尾巴,伸着粉红的舌头尖讨好地去舔梅清渐的手。

梅清渐仍在出神,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犼兽头顶的绒毛,他眼光怔怔地望着凌昱面前的火堆,只这么晃神之时,蓦地觉得手腕微微一痛。

“……嘶。”

梅清渐眉头一紧,右腕下意识地往回一撤。就在这时,但听铮然剑响,羲和神剑骤然而发,亁坤金所特有的炽烫剑气一击中的,犼兽惊叫一声,被凌昱劈手捉在了掌中。

他动作实在太快,兔起鹘落之间已经制住了作乱的犼兽,梅清渐甚而怔了一怔方才回神。他撩开衣袖,右腕上果然印着小小两块牙印,隐约渗出血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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