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祁道:“我最烦这些婆婆妈妈过来走关系的人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子,又不是万能的。”
李秀哄道:“再怎么着都是殿下的人,能保则保。唉,可惜了方家,近期恐怕得不到重用了。”
“大伴,幸亏你当初没考上举人进了宫,你看这些举人进士的,稍不注意就丢了命,要引以为戒呐!”
李秀笑眯眯道:“是啊,这是咱家当初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4章 死刑
且说珠娘从水路改走陆路一路北上,终于在次年二月上旬到了京都附近,正是复试过去没几日的时候。
此时距离石骞离家已经接近四个月,她一面盼着见到爹爹,一面又担心爹爹已经回去,自己冒失过来,爹爹回家见不到自己岂不担心?
马车一路颠簸,珠娘见窗外老树虬曲,尚有积雪,问车夫:“张叔,咱到哪了?还有多久到京都?”
赶车的老头道:“这是胡各庄,估么着今儿晚上就能进城了。”又行了一会,姓张的老头停住马车。
这辆马车是珠娘进了通州新换的,她一直戒备着车夫,见他突然停车,悄悄把手伸进包袱。
张老头是个瘦削的孤拐脸,珠娘之所以雇他,是见他一脸苦相,想必生活困苦,本是一片好心。
张老头转身凑近一笑,孤拐脸上七高八低,显出几分恶相,搓着手道:“石姑娘,您别见笑,小老儿家中困难,一时不称手,想跟您讨几个银钱花花。”
珠娘佯做不明,笑道:“张叔,您也忒客气,银钱没问题,到了地方我一定多结给您。”
“哪还用那么麻烦,现在给我就行了!”伸手就扯包袱。
珠娘佯做躲避,张手往张老头双眼上死劲一按,她满手都是香灰,张老头登时眼睛辣痛,向后躲避。
珠娘见机一脚向他踹去,张老头身形不稳,哎呦一声,向车下倒去。
珠娘忙去拉缰绳,张老头挣扎起身眯着眼去拽珠娘。珠娘一个娇女子哪有他力气大?眼看就要被拽下马车。忽从后腰掏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直朝张老头胳膊剁下。
这把菜刀是珠娘平日做菜所用,杀过鱼,剁过鸡,被她从吴江带到京都,一向揣在腰后衣服里。
只见那把菜刀不偏不倚,不歪不斜,恰恰好好剁在张老头臂骨上,登时皮开肉绽!
张老头痛得滚在地上,哎呦叫唤。他哪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随时带刀,还敢看人!他平日见到比自己强壮的就老实驾车,见到身体孱弱的才下手劫掠。
珠娘呸一声,拿发簪朝马屁股狠狠一扎,马儿嘶鸣一声朝前奔去。她慌忙拉过缰绳试着控马,她这一路看车夫驾车默默学习,此时正派上用场!
好在这条路比较直,珠娘生疏得控着马车前行,跌跌撞撞一阵后马车逐渐平稳下来。她向后张望,见张老头远远落在后边,抱着胳膊追车,不住“小娘皮”地叫骂。
好在马儿吃痛速度不减,渐渐将张老头甩得没影。
珠娘又是自得又是后怕。自得的是这一路经验没有白学,居然可以独斗“江洋大盗”,还白得一辆马车。后怕的是自己当时要反应慢一点,如今不知被那老货怎样摆布。
一路马蹄嘚嘚,她不识路,只能跟着路上车辙走,向过路农人打听京都方向。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了京都城,远远就瞧见城楼雕梁绘色,古朴典雅,坚不可摧的城墙守护着京都。城门口列着持刀兵丁,盘查十分严格。
大周的京都面积很大,城中一条朱雀大街直通南北,从北向南,长约十里。城中随处可见鱼店、鱼行、肉店、果品店等。还未入夜,已有华灯初上,可见京都繁华。
珠娘打听了一家客栈住下,将马车牵给小二停放。那小二见这马车十分破旧,很看不上眼。
珠娘也不在意,在堂中胡乱吃了些东西,回客房梳洗。店家备了澡盆、热水。她解开衣服,见胳膊、腿、腰腹都有擦伤。
像今天张老头抢劫这种事,她在路上见过几次,这是她首次独自面对,白日的兴奋劲过后只剩下后怕。她把头埋进水里,好一会才露头喘息,眼睛微微发红。
次日,珠娘随便吃了清粥馒头,向小二打听江南会馆所在赶车前往。江南会馆在城内西北方向,珠娘住的客栈在客栈东南,一路穿过繁华街市,异乡口音飘扬过耳。
江南省是大周经济繁茂的大省,会馆建设的当然十分体面。春草新绿,会馆的红墙黑瓦在春日暖阳下显得韵味十足。
珠娘向守门差役打听江南省新科举人的事,且喜这些举人现在还没有返乡。门丁帮她引荐一个书办,打听石骞住处。
那书办是个有些岁数的白须老者,听到石骞名字,看了珠娘好一会。方拉她到僻静处,道:“复试是在这个月月中办的,大部分举人都考过了,有二十几个没过的给革除举人功名了。”又琢磨着怎么开口说石骞的事。
珠娘见他为难,问:“我爹是没考过吗?”
珠娘见他垂头不语,忙从袖中掏了个装着银子的小荷包往书办手里塞。
书办见他掏钱,连连后退,吹胡子瞪眼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什么阿堵物,别脏了我的手!拿走!快快拿走!”转身就走。
珠娘给吓了一跳,捧着荷包追在后面。“大爷,我错了您别走!可怜可怜我从吴江一路到这,好歹告诉我我爹在哪?”
书办停步,捋须打量她,珠娘忙把荷包收入袖中。
书办方叹道:“我是可怜你小姑娘家家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寻亲人。我告诉你……”他压低声道:“你爹复试时候交了白卷,触怒圣上判了绞刑!”
珠娘脑中一时空白,瞪着眼睛,做声不得。
书办道:“唉,也怪不得你爹,考场上了兵器了,想是太过紧张。”又埋怨:“倒好歹写几个字交差也好……”
珠娘好像听得明白,又好像一个字都不明白,僵着肌肉,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绞刑?是死刑的意思?”
书办见她脸色发白,忙道:“唉,姑娘。你可得撑住,别晕我这儿。”
珠娘僵着脸,居然还能挤出一抹笑:“大爷,我爹现在……还活着吗?”
书办放缓了声音,“你爹呀现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三天后行刑。”看了看四周,悄声道:“还有十八个考官判了绞刑,父母妻子家产都充了公,七个作弊的判了发配。你爹这事没牵连你算你运气!”
……
珠娘从会馆中出来,但见长空万里,梁上燕子叽叽喳喳。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头脑、手脚仿佛都是自己的,又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牵着马车在街上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食店,走过酒肆,走过闹市,走过人家。行人见少,直走到一条空旷大道。只见前方门楼巍峨,重楼玉宇仿佛凭空幻化。
她第一个念头是欢喜,心想:自己到了仙境么?但随意转念:这是皇宫,就是这里面的人要杀爹爹。爹爹做错了什么要受此冤屈苦楚?她想大叫,想冲进去杀掉那个狗皇帝,还想一头撞死在那朱红的宫墙上,让世人看看这狗皇帝的罪孽!
珠娘到底也没有冲进去。她只是个教书先生的闺女,没有权利、能量,手无缚鸡之力,甚至亲友也少,死了不过一卷草席,而自家爹爹还是要死。
守门的兵丁见她神情恍惚,上前查问。
珠娘喃喃道:“我有冤!”
“嘿!多少年没见着申冤的了!”那兵丁兴奋道,他往左侧长安门一指:“登闻鼓在那边,上那敲去!”
“登闻鼓?”珠娘顺着他手指望去,果见一个红皮大鼓设在一座宏伟的宫门下。
“是啊,你不是来告状的吗!”
“对!我要告状!”珠娘恨恨道。“敲了鼓能见着皇上吗?”
那兵丁摇头道:“不一定不一定,得先打三十庭杖,三十庭杖后你要能活下来,估么着就能见着皇上了。”
珠娘闻言就往前走。那兵丁原本是看戏,见她一个姑娘家真要去敲,动了恻隐之心,劝道:“你可想好了,三十庭杖打完了不死也残!”
珠娘朝他一笑,向登闻鼓走去。
鼓前也有兵丁值守,见珠娘一个姑娘走过来,都稀奇地瞧着她。
珠娘也不犹豫,上前拿起鼓锤猛敲。“咚咚咚……”鼓声幽怨,像敲击在人的心中,远远传开。